gu903();马车行至沂园外,二人一前一后地迈入屋子。
屋内的食几上仍旧摆着一早送回的红酸枝提盒,靳濯元瞥了一眼,收回眼神,并未提起此事。
倒是陆芍,明知故问道:“厂督,这些提盒里装得都是甚么呀?”
“在我眼皮子底下唱戏呢?”
靳濯元绕至桌案前落座,随手翻着福来递来的公文:“你不是都上滨鸿楼讨公道去了,却来问我这些是甚么?”
靳濯元尚未出私塾,便对陆芍一举一动了然于心。
陆芍原先只想闹他脸红,却忘了至如今哪里都是东厂的眼线,原还想拿做腌菜的事逗趣厂督,他既知晓了,逗趣也就失了原生的乐趣。
她吩咐女使将里头的腌菜放置阴凉处,又转身问他:“厂督怎想着做腌菜了?”
靳濯元正掭笔落字,闻言也只是淡然开口道:“宋淮安送得,我做不得?”
果然是因着宋淮安的缘故,陆芍心下了然,挪步过去复又强调了一回:“我同他,除了幼时的交情,当真没有其他的情意。”
屋内静了一瞬,只听狼毫重重地搁在笔山上,掭饱墨汁的笔尖聚出一滴浓酽的墨汁,与身前那张大紫檀雕螭案融为一体。
靳濯元掀眼去瞧她,只见她垂着眸子,眼张失落。双手紧紧攥着一方衣袖,粉白色指盖逐渐褪成冷白。
他嗤笑了一声:“你是怕我为难他?还是怕我为难你?”
解释一回已是足够,接二连三地撇清关系,反倒生出百般维护的意味。
陆芍正想摇头,便见靳濯元盯着她细腻的脖颈,语气不疾不缓,却像是幽闭的崖石骤然沁出一滴冰山泉:“倘或芍芍当真喜欢谁,咱家就将那人活剥制褥,送与芍芍当坐垫如何?”
寒意遍布周身,陆芍惊慌失措地碰落一册古籍,她蹲下身去,捡起一瞧,竟是本棋谱。
出私塾时才说要同他手谈,到了沂园,却已将钻研棋艺的棋谱都准备齐全,可见厂督的说出口的那些话,全不是随意说说。
她愣了一瞬,颤巍巍地地起身,起身时不慎踩着裙摆,身子前倾,整个人正好跌入靳濯元的怀里。
雪中春信的香气萦在鼻尖,带着凛然的寒气。
靳濯元双手倚在官帽椅上,并未搀扶。陆芍僵愣片刻,慌忙从靳濯元身上起身,垂眸理了理自皱乱的衣裙。
“我...我去打谱。”
说完,便背对靳濯元坐在窗槛下的榻上落座,伸手去抓棋奁内的玉子。
陆芍棋艺不精,回回依照棋谱落子,总要停下来去观察棋枰上的布局变化,她边思索边暗叹自己行棋速度极慢,怪不得有人打谱,能从夜里钻研至翌日清晨。
靳濯元这厢瞧完公文,天色尚早,踱步至陆芍身后,才发现她这棋枰上才落下寥寥数子。
修长的指头捻起一颗无暇的白子,只扫了一眼棋枰,就将这枚棋子落在纵横的经纬上。
他准当地背下行棋的手数,待陆芍反应过来时,对方的白子连成一片。
“愣着做甚么?落子。”
陆芍讶异地盯着棋枰,又伸手去翻手里的棋谱,对了好半晌,才在棋枰上落下黑子:“厂督研习过这本棋谱?”
来余州的这段时日,她愈是发觉厂督这通身的学识与才气,非幼时耳濡目染外,极难学成。料想他先前也是打家世煊赫的门第出来,却又不知为何落到宫里做了宦官。
“幼时学过。”
靳濯元紧落下一子,又蜷起食指敲了敲棋枰,示意她瞧清落子的要点。
听他这么一说,陆芍愈是好奇,在外人瞧来,他阴鸷狠戾,嗜杀成性也不留情面,可说来说去,统共也就那么几个词。
一个人总归要有情绪,开心的时候便笑,难过了便哭,或惊奇、或恐惧或愤怒,然而,陆芍来提督府的这段时日,极少瞧见他情绪的变化。
他好像从来没有大喜大悲,却又好似一早就将这一切都经历了。
玉子落在棋枰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陆芍猜不透,便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厂督师从何处呀?”
靳濯元瞥了她一眼,闲然自若地反问道:“芍芍想知道些甚么?”
陆芍收紧手上的棋谱,遮挡住半张慌乱的小脸:“厂督棋艺超卓,应有高人指点。知己知彼,才能从厂督手里赢棋呀。”
靳濯元轻笑了一声:“我就在这儿,还不够芍芍钻研吗?”
陆芍被他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闹得脸红。她先前学过些琴棋,只因她幼时贪玩,心思浅薄,祖母不愿拘她性子,也就任她去了,还从未有像现在这般进取好学。
她只希望打谱打得愈久愈好,最好拖至翌日清晨,清晨时分厂督去私塾请学,那她也可夜里逃过一回。
只可惜厂督落子极快,落子时还顺道给她指明要点,她就是想有意拖延,也寻不出甚么借口来。
天光逐渐黯淡,攒棂式榻围后的明瓦窗半开,拂来丝丝凉意。
一局棋面很快摆完,有女使鱼贯而入呈来晚膳。陆芍打午间起便没怎么进食,闻到珍馐香气时,肚腹很不争气地叫唤了两声。
今夜的晚膳以温盘装着,菜式玲珑清淡,一瞧便不是沂园内的菜式。
陆芍尝了一口,双眸莹亮:“滨鸿楼的?”
靳濯元胃口寡淡,再美味的珍馐摆在眼前,也提不起兴致来。他只是浅尝了陆芍下筷的酒糟马兰头,恹恹地蹙了蹙眉:“若是爱吃,往后府里请个南厨。”
她的嘴里塞满了软糯的酿圆子,只弯着眉眼含糊着说道:“不必这般麻烦,汴州菜式我也能吃惯。”
靳濯元给她斟了盏茶,顺着她的背脊,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吃惯与喜欢终究不是同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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