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对大门的前堂里一片吵闹,门外都能听到。不用马敉宁介绍,就知是最主要的集会之所。张珏不屑于口舌之争,扇着折扇凑近,听他们在争什么。
堂里的书生分了两派,各站一边,泾渭分明。
“眼下敌强我弱,还是先行和议,避其锋芒得好。效法真宗皇帝立澶渊之盟,高宗皇帝推绍兴和议。鞑虏无战必堕,我中国才有中兴之机,此百年之计。”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另一边人的嘲笑。
“你们打算送出多少岁币呢鞑虏皆得寸进尺之辈,诸君请看,澶渊之盟虽立,可庆历年间,辽主趁我与夏国交战之际,撕毁盟约,威胁朝廷增加岁币,这不是视盟约为无物么再看绍兴和议,哪一条不是委曲求全称臣纳币,最终又如何失土可有收复金虏还不是虎视眈眈。虏囚完颜亮还不是翻脸撕毁和议,意欲过大江。往近里说,金虏被蒙古所压,仍依旧侵我大宋。而蒙鞑更加无耻,刚订盟约,就翻脸不认,还反诬我大宋占其河南之地。河南是我祖宗之地,因金虏南侵而失,与蒙古没有半分关系,什么时候成了他蒙古的地了再说盟约之中,不是规定金亡之后,河南诸地归还与我么夷狄生性卑诈,和议只是自取其辱。真要和,也得痛快一战,打到他们求和才行。”
“那也得打得过才是。诸位说得慷慨,可事实却是,我军节节失利,蒙鞑日趋猖狂。国土渐被侵吞,如果不能改变此状,空淡激进有何用你等与其在此唾沫横飞,还不如现在出馆,报名从军,收复一寸两寸失地,岂不更好”
主和议的一派立刻附和此言,嘲笑对方只说不做。
“我等若上前方收复失地,你等必在后方求和割地,将士热血白洒,英魂哭诉无门。所以真要上阵,那也得先将求和诸人除掉,攘外先安内。”
听言要除掉他们,主和一派不平静了,大骂对方是暴徒。整场辩论由国策争论,变成了相互对骂。
闹闹嚷嚷间,双方皆注意到馆内来了几个生面孔。
“这几位兄台,你们怎么看”
张珏愣,刚找了根板凳坐下,还没坐热,这就要他站队了
张珏扇了两股风,眉梢挑动,笑对道:“我猜你们到招贤馆已有些时日了,难怪余制置没召见你们,因为你们说的都是空话”
第307章冉氏兄弟
他这话可把争辩的双方都激怒了,两边不再针锋相对,把矛头指向了他。
一个面有稀疏长须的书生抚须道:“看你年纪轻轻,竟口出狂言。这位小哥是哪里人士,师从何处呀”
张珏纸扇在胸前扑扇两下,心想都是四川本地人,或附近的,士人圈子就这么大,在座多少都相互知晓,自己若说得近了,必被识破。
“在下不是本地人,早年在白鹿洞书院读过几年书。”张珏自得道。
白鹿洞书院不在四川,想来这里应不会有该书院的学子,就算有,顶多一两人,白鹿洞是大书院,没见过很正常。
“余制置也是白鹿洞的学生”有人如同得了发现般叫道。
张珏摇扇道:“余制置是早些年的前辈,在下未曾与之谋面过。”
“就算你是余制置的学友,就自恃高人一等吗凭什么说我们谈的是空话莫非这位兄台有高见”
众人皆不服,定要张珏说出个所以然。
“高见没有,但我至少知道谦虚,不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主意称高见。”张珏笑对众人,“为什么说你们说的是空话你们难道自己没发觉吗你们争的那些,有谁用得上你们争出个高下,朝廷就按你们说的办了吗你们所争的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甚至都不是余制置考虑的事。余制置用不着上这些,你们说得再妙,他也不会召见你们。你们现在这样,就好比卖菜的老汉不思考怎么多卖菜,而操着宰相的心。”
“忧国忧民,是士子本分。你也是读书人,作起比喻,怎这么粗鄙我们是卖菜老汉能比的么”士子们皆不服。
张珏又道:“既然忧国忧民,就想点实际的吧你们不是主张一战吗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打胜仗你们不是主张和议吗要怎么和议才不会吃亏,之后又要怎么样休养生息没有具体对策,你们争的什么呢不是空话是什么”
这到把士子们都问住了,真要他们说个具体措施,他们中多少人连想都没想过。
“你们知道士兵怎么打仗吗你们知道妇女织一尺布要花多长时间吗知道有多少条路可以通往重庆吗所以你们在招贤馆呆了这么久,连余制置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有这空闲争辩,不如出去走走看看,了解实情,想出实用的对策。”
一番问话,又让众人哑口无言。
张珏越问越得意,把这些自以为是的书生难住,真给自己这种没读过书的长脸。但要问他答案,除了士兵怎么打仗,他有亲身经历,其它的也是一概不知。
“通往重庆的道路,四面八方算下来,约有三十六条,若要算上各种小道,其数就不可计了。”
“妇女织布得看快慢,懒妇一日难进一寸,但一般来说,一日能进一尺已是勤妇。而军士打仗,我们兄弟未曾从军,确实不知了,还望兄台赐教。”
忽然有人对答,张珏寻声去看,只见是两位年轻书生,布制长衫,跟他一样,手里握了折扇。张珏不知道他们答得对不对,看向上官夔。上官夔为了画温泉分布图,顺便把重庆的路摸得差不多了。见上官夔轻点头,张珏知道他们真懂了。
馆里的其他读书人认识他们俩,这两人答上了张珏的难题,他们立刻视其为救星,争相拉拢。
“两位是”
“在下冉琎。”
“在下冉璞。我们兄弟是播州人士,前日才到招贤馆。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原来是两兄弟,难怪衣着风格和容貌都有几分相似,张珏打量他们。
现在轮到他自报家门,张珏想,应该没人知道“张珏”是谁,大方道:“在下张珏,原是凤州人,现居于名山县。听闻余制置设招贤馆,所以特地来看看。”
果然,“张珏”并不有名,报出名号,四周都没反应。
“唉,这不是静之兄吗”冉氏兄弟忽然对着马敉宁惊讶。
马敉宁也惊,“两位认识我在下马敉宁,字静之。”
“真是马静之”冉璞对兄长笑。接着再向马敉宁拱手问候,解释说:“静之兄不认识我们,我们却认识静之兄。以前静之兄召集学生集会,闻名学界,我们兄弟有幸参与过几次,远远见过几次,所以认得。”
马敉宁摇头笑叹:“往事不堪回首。居然有人还记得我自父亲背弃祖宗,我有段时间甚至不敢出门见人,更不敢提以前的事,就怕被耻笑,一个降敌逆民之子,有何面目自称学子领袖,妄论报效国家呢”
冉琎也摇了头,“那是你父亲的事,与你何干虽说父子相亲,但还有大义在上,只要大义做对了,那就无愧于心,何必在意父亲干了什么呢更无人讥嘲静之兄,谁要是讥嘲,谁便是分不清好坏的睁眼瞎。”
马敉宁受了鼓励,点头微笑。
“他就是马静之,马道乾的儿子啊”周围人这才把马敉宁认了出来,一个个都惊奇万分。
“难怪看他有些眼熟马静之也来重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