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只是上回主动递过一回贴,不好脸面拉得太低,不肯递了,就使唤人去朝林戴文打听。
林戴文因已知席泠心意,只笑回:“近日公事上很有些忙,秋税刚收完,又催火耗银子,他一头在县衙门里忙,一头还要应付我这里的差事。大约是这个原因,才不得空去拜访老侯爷。回去请老侯爷放心,等这头忙完,我先使他去拜见。”
小厮回去告诉,老侯爷倒很是称赞了一番,“我没瞧错他,果然是有出息的人,连林戴文也看重他,可见他老成稳妥,可堪托付。”
老太太听见他喜欢,一些微词也不好出口,只使官家婆子去催促王婆子寻人家的事。三令五申,可算将王婆子摧将来。因怕话回不明,官家婆子一径领着她往老太太屋里来回。
又请了露浓来,齐齐坐在榻上,且听王婆子在底下杌凳上笑,“说要寻这么个人,要年轻,要人品好,姑娘这头又是丫鬟出身,二嫁!前些日子我还愁呐,哪里去寻这样的相公?可巧,天公作美,真就叫我撞上了不是!该得是我……”
啰里啰嗦聒得老太太直皱眉,将拐杖杵了两下,“你只管说是谁就是了,要你前因后果在这里‘翻族谱’做什么?”
王婆子讪讪一笑,挥挥绢子,“好好好。人叫葛云海,是临安巷里住的人家,虽说家境贫寒些,宅中却最是清静和睦!眼前只有一房兄嫂,一双父母。他因读书耽误了娶妻,近二十五的年纪,还未婚配。相貌人品不必说,临安巷里谁不夸这葛云海孝顺心善,还说过个一二年,一准考个功名回来!”
老太太熏笼前默了片刻,待要说话,王婆子一个机灵,先开口道:“头回听见说不是给府上的女孩子说亲,若是别人家的,只怕老太太有些摇摆拿不准注意。要我说,是谁家的,使他们家的人亲自去瞧了,他们喜欢,老太太欢欢喜喜地做了这个主,不就好了?”
榻上露浓思想,走去老太太边上耳语,“祖母,她讲得有道理,好不好,得箫娘亲自瞧了才算。咱们终归是外人,替她张罗就罢了,若替她做主,到时候她不依,闹起来,泠官人那头只怕也不高兴。她自家瞧了欢喜,咱们打发那姓葛的银子操办嫁娶之事就是,好不好的,凭他们去过。”
思及有理,老太太便点头,“你明日请了箫娘来,叫她随王婆子亲自去瞧看。”
如此,暂定下这姓葛的相公。
又道哪里来的这姓葛的相公?原来是那王婆子怕说出谢房的真实姓名来,叫虞家底下的人哪里听见,就化了个名。角门上出来,思前想后,还不放心,回首又与箫娘徐姑子商议,叫那谢房留着心,以防虞家仆从去打探。
那头齐备了,这头箫娘就被请到虞家。她只好装得不晓得一星半点,仍旧如往前一般,穿件灰鼠镶滚桃粉绸子掩襟长袄,莺色的裙,头上并头戴两支小小的绢堆的海棠花,打扮得伶伶俐俐,登入露浓闺房。
一连多番未见,露浓瞧她比前些时似添了几分光彩,那一种漫漫的恬静安稳,从底下细小的血管里直透到脸上来。她不由浮想,这种静怡的幸福是谁给她的?
不免想到席泠,心里便涌出些酸意,招呼着箫娘榻上坐,“嫂子这些日在家忙什么呢?”
“我还能有什么忙,转来转去,也就是些琐碎事情。”
露浓莞尔沉默,稍刻声音放得细细低低的,“泠官人近日忙?”
“啊、忙。”箫娘呷了口茶,见她把脸半垂下去,羞赧里带着两分失意。她头一回觉得在她跟前直起腰来,得了意,便生出两分女人间的体谅与善意,“他忙衙门里的事情,这时节,刚落停了秋税,又要赶着摧收火耗银子,一日在除了夜里睡觉,拢共坐不住两个时辰的。”
露浓一心怕席泠是无意与她家攀交,不肯来。眼下听他果然是忙得抽不开身,心下松了几分。
款叙几句,露浓引着箫娘往老太太屋里去拜见,“今日请嫂子来,是为我家祖母。她老人家年纪大了,素日吃斋念佛,总存着一片好心,又清闲不下来。家中子弟不多,老太太坐不住,上回自见了你,总说投缘,这些时,一头热地竟操心起你的婚事来。”
已至场院中,箫娘乔张致地惊作一跳,“我的婚事?!”
露浓料她要惊,忙把她胳膊亲亲热热地挽着,“我晓得嫂子必然吓一跳。我常里也劝过她老人家,乌嫂虽与我们要好,到底不是我们家的人,不好管她的事。可老人家却说这是作喜的事情,你年轻媳妇,或是臊,或是无父母,不好打算。老人家与你投缘,偏要替你打算。嫂子与我要好,一会进去,好歹看着我,别拂她老人家的脸皮,老人家一派好心叫嫂子烦嫌,还不知如何伤心呢。”
好么,好话都叫她们说尽了,箫娘再推,就有些不知好知歹了。她暗里翻尽白眼,面上却和善,“我是哪个名号上的人?老太太为我操着这份心,我就是心里不情愿,也断不会使老人家伤心。姑娘放心,一会我只管应了,下来再推就是。”
只怕她应下,就难推了。露浓也拨着把算盘,请她进屋。老太太正在帘拢掩映的窗户前喂一直巧嘴鹦哥。那鹦哥通身嫩鹅黄的颜色,唯头顶一撮红毛,俏皮伶俐地在杆上跳,“姑娘来了、姑娘来了、姑娘来了。”
老太太朝门下望来,笑着叫丫头搀扶着往榻上去,“算一算,乌嫂好些日不往我家中来了。苦得老婆子跟前没个说话的人,闷得无趣,叫家下人买了个鹦哥说说话。乌嫂不要笑话我老婆子啊。”
箫娘分外有眼力见,一径迎上去,帮着搀老人家落座,“哪个不长眼的敢笑话您?老太太闲着无趣,预备着车马,带着家下人,往南京城里逛逛去,或是去游湖,或是观里去打醮,哪处您老人家耍不得?”
“快搬凳子来乌嫂坐。”老太太吩咐完,朝箫娘摆摆袖,“走不动了,外头热热闹闹繁琐一场,出去也走不得几步。家下人还要抱怨:‘轰轰烈烈把我们底下人累一遭,又走不得,何苦来?’不要去讨这个嫌的好。”
就着这“闲不住”的话头笑说一阵,接连老太太便带出话锋,拿指头笑着将箫娘点一点,“在家也不是总嫌,眼下我就替你办了桩好事情!”
箫娘睇一眼榻那头的露浓,笑着转来问:“哎唷,我的事情还敢叫劳烦老太太?老太太的天恩,只怕我享不起呢!”
“别的不说,这个就该你享得!前些时,我闲下来,也想着做几件好事。后头想起你来,你寡妇失业的,倘若年纪大些也就罢了,不去说它,可你偏又年轻。不是我多话,二十来虽的媳妇,真冷冷清清过一世,哪里过得去?女人呐,拢共就那十几二十年的好日子,花骨朵似的,未必凄凄地等着它去败?”
说着,老太太自行笑着点头,“如今算来,你是有泠官人那个指望。可你细想想,他到底是个年轻男人,难不成一辈子不娶妻?他娶了妻,你又算不得他正经的老娘,叫媳妇如何看待你?人家两口亲亲热热的是一家,你算哪门子的事?遇见贤德的,把你当个不近不远的长辈,场面上过着;不好的,还论你是长辈?只怕还想你与泠官人两个年轻男女一处住这些年,妄猜你们底下有些什么事情呢!还不如清清静静过自家的日子去,我是一派好心为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一席话听完,箫娘佯作几分讪,把下颌低低垂下去,“老太太到底是过来人,见识的地方就不比我们,真是哪里的枝节都虑的周祥。”
“嗳,你听得进去我这话,不当我是私心藏奸,就算我的苦心不白费了。”老太太笑起来,眼角掩着深深的沟壑纵横,“就为这些考虑,前些时,我叫家下人替你留意着好人家。那些个婆子也真当桩要紧事去办,请了个伐柯人打听。这一二月,真就寻着户姓葛的人家,那相公长你岁把,是个读书人,品貌才华,也不输你们泠官人!那相公还未曾婚配过,家里清清爽爽的干系!”
箫娘把下颌抬起来,眼露一丝羞意。老太太捕捉进眼中,想她有些动了念头,又忙说:“我听见倒是难得的好,可我不好为你做主,使露浓请了你来。就是想叫你腾个空,改日跟着那婆子偷偷瞧瞧去。你无依无靠的,亲自去看过了,若好就对那婆子说,不好推了就是。瞧瞧去,又不少块肉,你说是不是这道理?”
事情由头到尾都是进退随人的模样,箫娘如何好拒?便望一眼露浓,“勉为其难”应承了,“老太太既说这话,好不好都随我,我倘或不去,岂不是辜负了老太太一片心?”
老太太见她还算醒神,吩咐底下人带话给王婆子,叫她隔两日寻个由头,带着箫娘去瞧瞧那户姓葛的人家。至于细致的,这祖孙二人也懒得去理会。
箫娘下晌归到家中,席泠一早到家了。箫娘瞧见正屋卧房窗户上模模糊糊有个侧影,半片阳光把蜜合色窗纱照得发黄,他的影子嵌在上头,有些发黑。
她忙捉裙奔进去,榻上散着凌乱的纸张,她一张张拾摞在炕桌上角,就在对面盘着腿儿坐下,百灵鸟似的停不下来,唧唧咋咋将虞家老太太的话都说给席泠听。
最尾很是得意,把腰舒舒服服地搦一搦,“与我料得不差,她们才不是真心为我说亲事,就是想法子打发我。我一应下,老太太也就顾不得了,也不使人去查访个实际,只要我亲自去瞧。”
席泠翻着那沓纸,抽出一张来检阅,半张脸遮在后面轻笑,“你不是已去瞧过了么?”
“是呀,可我话得应下来嘛。隔几日,王婆子去回话,必然也要喊我去问问。我就只管说好虽好,只是穷些个,露出副犹犹豫豫的神色。她们急着打发我,自然就肯出钱了!”
席泠搁下手中的纸睇她一眼,“我看还是留着神,你们三个既想出这么个主意,就要落实到底,不要叫谢房那里露了底。”
她把捏着钳子将榻下的炭盆翻一翻,乜兮兮笑,“早就给他打了招呼了,还用你提点?那个谢房也正缺银子使,我们分他银子,他高兴得不知什么样,就为了钱,他也提着心呢。嗳,你今天怎的归家这样早?衙门里的事情忙完了?”
“不过是催缴火耗的事情,吩咐了底下人就是了。”席泠收了炕桌上的笔墨,眼色沉敛地笑一笑,“林大人使我往他的别馆里说话,我回家来换衣裳,见时辰还早,索性写几个字。”
未几收拾妥帖,他就要走。箫娘忙梭下榻来,将他紧实的腰杆抱住,黏.黏.糊糊地偎在他胸口,“这时候去,几时回来啊?”
“大约二更天就回。”席泠仰着腰望望她,笑着抚她的背,“怎的?”
箫娘日叠日的离不得,恨不能钻进他肚里。嘴上是不肯说的,说出来自己也觉得不可理喻,便松手让了让,“我一个人吃饭嚜,不多不少的,不好烧。”
这种“不多不少”是一种很难丈量的空虚,好像将快乐舀出去一些,又留着丰足的底。白天能听见梢上的麻雀叫,夜里听得到密草里的蛐蛐叫,寂静的,不至于寂寞,却在等待里空了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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