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便笑笑使丫头收了,又端了八分的攒盒来,里头是八样果脯点心,请她吃,“我听见说你家泠官人升了教谕?”
提起来,箫娘便有几分骄傲,仿佛这是她能在绿蟾这等天生富贵的闺中小姐面前,唯一拿得出手的优势。因此她抬了下巴,目光没一丝闪避,“我们泠哥儿学问好么,迟早的事情呀。”
绿蟾未曾见过席泠,倒常听见他二甲进士的出身,点头附和,“像泠官人这等满腹文章的人,自然是要高升的,你有福气。听说何家的何小官人与你们泠官人十分要好?可惜我家兄弟还年幼,否则与两位饱学之士结交,也能长不少学问。”
“何小官人与泠哥儿往前是同窗呀,两个人一道在儒学读书,又一道往顺天府殿试。”
一亩清荫半撒松窗,映着绿蟾满眼神往,“两个人都考了进士回来,真是好。可惜我不是个男儿身,我若是男子,也往隔壁去,与他们讨教诗文。”
箫娘见她如此这般爱诗爱文,倏忆起往前在仇家,每逢节下亲戚来往,因太太后家高门,来往无不是仕宦书家的小姐。姑娘们设案围屏,请了她们做戏的去唱,她们在上头给人取乐,姑娘们在下头舞诗弄文,好不雅致。
思来,便有一股怨嫉阗在肺腑,怯怯问绿蟾:“我不大识字,倒不懂,这诗文到底有什么好的,怎的你们爱得这样?”
绿蟾摇扇笑笑,“你唱戏,词中有情你总是明白的。你瞧那些个繁琐的离情别绪,拟几个字表来,既简单,又有深意,是不是比说一大筐话更有意思些?”
箫娘沉思半晌,抬起美目,“您这样一讲,倒叫我想起《西厢》一句词来:虽然眼底人千里,且尽生前酒一杯。未饮心先醉,眼中流血,心内成灰。我那时候背这词,还问师傅‘这眼怎能流血,心怎会成灰呢?’后头想来,真是妙。”
谁知绿蟾却叹,“李太白的《将进酒》里说:古来圣贤皆寂寞。你不识几个字,倒少了许多烦恼,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箫娘窥她半颦半怨,似有千万愁绪攒眉间,心里好笑,这八成是“崔莺莺思春”,自寻烦恼。转头想来,这十七的年纪,婚事还没着落,也难免。
她借故宽慰她一番,竭尽赞美之言。逗乐了绿蟾,吩咐人拿了两匹料子并二钱银子来给她,“谢谢你来陪我说话,不拘什么帕子鞋面,你只管做来给我,咱们还像今朝一般谈天。”
二人再说小半个时辰,箫娘便抱着料子拿得了几个钱归家,喜得眼波流彩。
进院见席泠的窗户未阖,正伏案写文章。她便走到窗下,将那匹大红妆花缎扯开一截在身上比给他看,“你瞧,过些日子我与你爹行礼,我就穿这个,大红的,正是喜庆,白得来的哩。”
墙外溪水和松声,像一层冷浪拍击了席泠一下。他提着笔行书,像是漠不关心,“什么日子?”
“啊?”
“你们行礼,定的哪天?”
“下月初六。”箫娘嘻嘻将料子裹好,显然不介意她要嫁给谁,是谁都没关系,她只在意,“你爹讲,行了礼就拿着婚书去衙门里上我的户籍,咱们是一家人了,你高不高兴?”
席泠抬起一双冷目,比秦淮河的水还冰。箫娘亦敛了笑,翻着眼皮往他窗台上敲敲,“我管你高不高兴,反正我是你老娘,往后吃喝拉撒,你都得照管我!你领的月俸呢?拿来给我,我给你攒着,往后讨媳妇用。”
日染娇霞,变幻在席泠眼中,如一点情绪的叵测。箫娘瞧不出他的喜怒,讪讪抱着东西去了。
至绿荫浅淡,她又来喊席泠吃饭,捉裙进了屋,在他左右打转,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好开口。怪了,她向来不对他掩饰她的贪婪,还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呢?
席泠搁笔看她,余晖压过她温柔起伏的侧脸,似一片锦霞含暗香,醉扶落日。他不禁把冷硬的嗓子放得稍软了,“有事情?”
“叫你吃饭嚜。”箫娘搦搦腰,又不走,提起他的纸,满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她一个也不认得,悻悻放下,有些别扭地笑,“你读书多,能不能,给我起个名字?”
席泠笑笑,歪在扶手上睇她,“你不是有名字么?”
“这个不算呀。”箫娘叹着气,“我们八个女孩子到了仇家,是师傅给起的名字。喊我箫娘,喊别的倩娘、花娘、青娘、月娘,什么‘娘’都有,哪算个正经名字?我想着,趁你爹要给我上户籍,取个正经名字。”
“你姓什么?”
“姓乌。”
席泠的目光在她身上方寸未离,片刻,提笔写了两个字。箫娘凑上去一瞧,倒认得一个,“这底下是个‘水’字,上面呢?”
“空水。”
“空水?”箫娘蹙额提起纸张,“乌空水?有哪样说法么?”
“李白有句诗:宝镜似空水,落花如风吹。”
箫娘只听“李白”,便笑展了月眉,“李白好李白好,隔壁陶家绿蟾今日还同我说起李白。只是,怎的不叫“落花”?”
席泠未作声,唇峰似含笑。此时此刻,她对他来讲,大约就是他凄清无涯日子里的一朵镜花,没着没落,真实又缥缈。
第15章隔墙东(五)
隐有轻雷,云翳遮日,雨滴碎叶声。天蓦转凉,乱蝉且歇,正是晨起时分,小巷炊烟鼎盛。
因下雨,席慕白耽搁在家,睡起来正饿,胡乱套了件粗麻直身,满带泥的黑布鞋,走到门外寻箫娘。谁知箫娘已在收拾灶台,惹得他登时起了火,“不等我就把早饭吃过了?!”
箫娘回眸瞟他一眼,不冷不淡,“往日这时候,你就该出门的,哪个晓得你今日又不出去。泠哥儿赶着往儒学里去,自然先紧着他吃了。下剩两个馍馍,你吃不吃?”
“怎的不紧着老子先吃呢?”席慕白眉吊得老高,走来揭锅,果然就剩两个半凉的馍馍,怄得他怒丢了盖,“入你娘的淫/妇,饭也不给老子留一口!”
嘀嘀咕咕骂一阵,箫娘不理会,他在背后拿眼将她恨穿,又问:“我上回带家来的鱼呢?蒸了我吃。”
箫娘灶里走出来,解了围布,冷眼睨他,“早吃了。”
果然撩得席慕白火跃三丈高,两步走来掐着她的脖子往湿漉漉的地上摁。
将她摁倒后,拳头噼里啪啦疾风骤雨般挥下去,“好个贼做的淫/妇,你爹成日在外头卖命,连口热饭也混不上。你在家只把个天杀的孽障当亲儿子疼着,只顾他吃喝,把你汉子抛在脑后!”
天上正落雨,拳头合着雨点子冷坠在箫娘身上,像冰渣滓往她骨头缝里钻,要把她脆弱的骨头分解。她挨的每一下拳脚,都沾着寒酸的鱼腥,这才是她万不能忍受、却长久在忍耐的。
她却不哭,狠狠仰面啐了他一口,“呸、你娘的鳖王八羔子,你是去给我卖命来?少推在你娘头上!想吃饭?窑子里那些老婆混账,叫他们撩开了衣裳,你只管后头撅着腚吃去,热乎着呢!”
席慕白最恨她这一点,如何打她也不肯服输讨饶,嘴似两片刀刃,活要把人千刀万剐。他口里蠢笨,骂她不过,只得手上使力。
乱拳挥一阵,他站起来恶狠狠睨她,朝着她的腰眼踢一脚,“你等老子外头吃过饭回来,再给你说厉害!”
言讫拿着几个钱又往窑子里赌钱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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