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座师为核心,以他的政治资源为丝线,进士、举人们能够连成一张庞大的网络。每个人都在为这张网贡献力量,同时也从网上摄取养分。
东宫的新学体系却从根本上消灭了这个核心。
譬如某人考过了司法考试,得以进入大理寺,他能找到批他卷子的考官么都是标准化试卷,考官本身可能只是个识字的乡学学生罢了,能给他什么好处而他的授业师不过是个教书匠,更不可能为他的仕途铺路。
所以新学体系注定不可能形成网络,也就等于从源头瓦解官僚集团直到官僚们明确意识到自己的行政权与皇权存在冲突,并且旗帜鲜明地为之斗争这就是资产阶级革命了,不是朱慈烺当前需要考虑的问题。
“正是那些旧习气,也会坏了殿下的新政。”陆素瑶坚持道。
“移风易俗不是简单说说就能做到的。”朱慈烺道:“就算严控生源,原本的东宫官也会渐渐腐化,成了死水。唯有流水才能不腐,所以开源格外重要。更何况,规矩只要列出来了,胆敢坏我规矩的人就要付出代价。只有后面等着的人越多,朝廷手中的刀也就越快,才能真正做到绝不姑息。”
“殿下说得是,如果照太祖时候的法令,满天下的官儿有几个能逃脱剥皮充草的下场之所以姑息他们正是人手不够。”陆素瑶不再硬顶,但显然还是对于这种境况感到无奈。
从忠心程度上来说,女官比宦官还要高。因为宦官还可以收义子,而女官却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如果嫁不出去的话。
按照宫里的惯例,职司越是高的女官,也就越是嫁不出去。故而陆素瑶做到“印君”这个位置上,早已经断了出宫嫁人的念头,一心将皇太子视作倚靠,绝不可能有半分贰心。
朱慈烺笑了笑:“等上了轨道,自然就会好转了。对了,都察院不是说派了个干吏专责此案么怎么到了这么多天,都还一点动静没传过来”
“是有些蹊跷。”陆素瑶道:“照理说,核对了账目开仓一看,谁是谁非应该明明白白呀。难道又有什么意外”
“派人催问一下,江南这边官员不够,最好是一地一治,不要牵连太大,否则换人都换不过来。一旦姑息,就有墙头草以为朝廷是在做样子,这两年好不容易积累下来的清廉名声却又毁了。”朱慈烺道。
陆素瑶应声而出。她知道都察院里自查有多严格,李邦华虽然年纪大了,御下技艺却是臻于化境。
若是都察院的御史没有徇私,那么多半是案情复杂。
案情越复杂,牵连的人也就越多。
陆素瑶不免要未雨绸缪,在舍人之中排出可以外放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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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九旌旗十万斩阎罗15
张荏并不担心自己的拖延被人误解为“徇私”。他深知都察院的办事手法,以及大理寺裁定有罪的证据要求。像他这样的御史,要么收受贿赂时被人当场抓住,要么在私人领域查抄出巨额来源不明的财物,否则要想定罪就很困难。
当然,也曾有过一个倒霉的御史,竟然有记账的习惯,将收受的贿赂全都用密语写在一本本子上。结果这件事被东厂的人听说了,怀疑他贩卖情报。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卖国,这位御史只能自认受贿罪,然后饱含眼泪登上了前往辽东的客船。
从那以后,张荏非但不插手家庭账目,就连与朋友的交际通信都能省则省,绝不肯有半点疏忽。
不过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张荏却发现事情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周边州县或多或少都在给昆山县输粮。他甚至一度怀疑昆山县是否伪造了南直的部文,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大规模的调动
尤其在春荒这个节骨眼上。
好在现在他还是杨承德的“盟友”,可以直截了当去问这个问题。
“其实下官也很纳闷,”杨承德并没有回避和起疑,“下官只是开了口,他们就应承下来了,而且”
“不要利息”
“何止不要利息,就是连起码的凭据都没要,简直就像是送给我的。”杨承德得意说道。
张荏怀疑地看了一眼杨承德,只见他满面红光,果然不是之前一脸憔悴的模样。
“是你同年”张荏问道。
“也不是”杨承德没了心理压力,轻松许多,简直可以说是有一说一。现在他对张荏只有单纯的感激和信任,若是没有这位御史网开一面。济留仓的大门一开,他就得收拾行李去辽东或是琉球度过余生了。
张荏面不改色,仔细听完了杨承德的“招供”,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微笑,结束了这场会面。专案组中一起来的御史果然也得到了消息,在张荏走后没多久就堵住了杨承德家的大门。若是正好将张荏堵在里面。张御史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正因为没有堵住,众御史回到馆驿时,一个个都带着气愤。
张荏虽然是他们的上官,但御史办案独立性极强,并没有固定的从属关系,很可能换一个案子,上下关系就要颠倒过来,所以张荏也不敢以官位欺人。
“这几天的确有点事瞒着诸位,不过现在到了收网的时候。大家可共领富贵了。”张荏开门见山道:“正是本官让昆山县四处借粮,现在济留仓已经满了。”
“你为何如此做”有御史当即翻脸。
“因为这个案子太小。”张荏也毫不隐晦:“别看报纸上闹得厉害,真的定罪大家心里都有数。千里迢迢,难道就为了这么个小案子”
众人心同此理,当即沉默。
终于有个不老成的出声问道:“那现在人家仓库都满了,哪里来的案子”
“这些粮食哪里来的”张荏脸上浮出一股笑意:“是附近州县运过来的。如今春荒,粮商是肯定不愿意做这种事的。所以嘛,那些州县从哪里调运的粮食”
众御史脸上恍然大悟:“你这是声东击西。攻其不备果然好手段,那咱们抄哪一县”
张荏环视在座几位御史:“每一县。”
“一网打尽”一干年轻御史嗅到了大案要案的气息。越发激动起来。
“非但要一网打尽,还要扯出幕后黑手。”张荏将刚才在杨承德那里得来的消息一一分析,道:“担着泼天的罪过,替人料理后事,自己分文不取,这绝对有悖常情。他们为何这么做若说没人在背后指使。打死我也不信”
“能影响小半个江南,恐怕不是等闲之辈啊。”有御史嘟囔道。
“所以咱们今晚就分头前往各县,第一要封库备查,第二要逮捕州县官,查抄往来通信。拷问背后主使之人。这个案子若是办下来,可就不小了吧。”
众人心中一过:若是这个案子办实了,主使之人重则谋反,轻则大不敬,都是十恶重罪。
“文泉兄果然不愧都察院第一铁手”有御史笑道:“只是对同僚也这般信不过,让人感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