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一个年轻人高声道:“果然是天朝上国”
金鹏图对那男子微微一笑,见满桌人不认识他,便道:“这位是中人出身的林译官在中。”
其他人都是白丁,见了中人,纷纷收敛容颜,换上崇敬之色,行礼如仪。就是之前身穿明服的东主,也不免动容,可见朝鲜阶级之分是何等严苛。
“我现在还不算是真正的译官,只是受命帮着天使翻译文书罢了。”林在中哈哈大笑,自谦说道。
“能够承领主上的使命,也和真正的官员一样了。”东主道:“在下权知恩,有礼了。”
“有礼有礼。”林在中左右看了看,道:“这一路过来,听明人说京师被破坏得很厉害,现在看来也未必如此嘛。”
“林译官有所不知,京师曾经人口上百万,车马如流。从前年爆发疫病,乃至于后来闯逆入京,鞑虏劫掠,如今的京师已经不如曾经的一半了。”
林在中暗自咋舌:“即便如此,也是大得吓人了。真不知道明日的献俘公审又是何等盛况。”
金鹏图与他相熟,略微放得开些,道:“听说献俘礼在大明却是常有的,圣天子也只是穿常服到午门,就是仪仗也都与平朝相似。”
林在中略有失望,道:“难得能来大明一次,真希望能见到大明最为宏大的典礼仪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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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四春来雨露宽如海五
“产生问题没有关系,再大的问题都可以通过迂回的方式解决。譬如我许诺不杀代善和博洛,然而一旦在献俘问题上让步,这两人就面临着非死不可的境况,否则京中百姓定然大哗。如果我食言杀了他们,就是给部下树立了一个缺乏信义的榜样,如何再以信义苛求他们”
朱慈烺日记崇祯十九年
朱慈烺写日记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后世子孙写一本国家治理实用手册。
唐太宗写帝范来教育太子,而高宗终究还是让武氏夺了天下。究其原因,正是因为古往今来的帝王学习资料都只是对原则、道理泛泛而谈。
很多话老茧都听出来了,真正到做的时候又如何面临利益取舍的时候,该如何理性选择这些东西从书本上是学不来的,只能归结为运气和个人悟性。如果有个好老师在身边教导,自己略有悟性,进益绝对比只看书的人快许多。
神庙资质未必比得上世庙,但对大臣而言神庙显然更难缠,为何显然是因为他有张居正、冯保这样的老师
朱慈烺最多教导自己的儿子,如果上天多给他几十年的寿命,还可以教导一下孙子。孙子的儿子由谁来教导如何保证子孙最大限度的聪慧、理智朱慈烺决定留下一部案例教学,让子孙们从他的日记中看看帝王心术的实际运用。
就代善和博洛两人的生死问题,在朱慈烺眼里根本如同灰尘一般。作为一个帝国的实际掌舵人,如果纠结于一条两条人命,那是愚蠢;纠结于信义,那是迂腐,但必须要保证各方面的平衡。以及时刻保持对属下的激励状态,在制度的准绳之上,激发他们正面道德感、荣誉感。
萧陌被朱慈烺单独约见,很快两人就便服策马出宫,径直往东。
在城外五里的一座亭中,代善与博洛两人已经换上了明人的服饰。戴上了假发和网巾,身边放着两个包袱。那是他们一路返回辽东的干粮和盘缠。
“我既然说过不杀你们,眼下便放你们走。”朱慈烺对这两个不死不休的仇敌道:“只是我另外找人顶替你们,希望你们即便回到辽东,也不要大张旗鼓。”
代善和博洛跪倒在地,磕头道:“没想到中原王者竟然信义至此,我等回到辽东之后,必然隐姓埋名,永不再犯”
朱慈烺点了点头。对周围侍卫道:“给他们马,让他们走。”
侍卫让出了一条通路。
代善和博洛不敢久留,生怕这位年轻的皇太子改变主意,连忙起身离去。
萧陌看着两人的背影,心中翻腾,在朱慈烺耳边道:“殿下,若是让人知道他们没死,实在于您声誉有损啊”
“我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朱慈烺叹声道,“也并无妇人之仁。只是我让你去招降他们。怎能将你的信义赔在里面”
萧陌浑身上下如同过电一般,良久方才回过神来,却见朱慈烺已经往坐骑走去。他追了两步,放声道:“殿下,末将去去就来”
朱慈烺回头间,萧陌已经飞身冲到了马边。劈手夺过缰绳,纵身一跃,策马奔驰而去。
朱慈烺看萧陌去的方向,已经知道了萧陌的用意。过了不过一盏茶的时候,萧陌提着两个血淋淋的包袱回来了。那包袱皮正是朱慈烺给代善和博洛带干粮和盘缠的。
萧陌将两个人头放在一旁,单膝跪地道:“殿下末将违命而行,甘受军法”
朱慈烺缓步上前,扶起萧陌,沉声道:“在战阵上你护我性命,如今又保我名声,我如何能够罚你此事全当不曾发生过,谁也不许再提”朱慈烺看了一眼身后的闵子若:“你亲自去收拾干净。”
闵子若抱拳而出,带人前去处理代善、博洛的尸体。
在场侍卫之中,终究有人口风不紧,数十年后将这则轶事告知了儿孙,也因此成为后世流传甚广的“君臣相得”的典范。
只有阅读了朱慈烺日记的后世帝王储君,才知道代善和博洛的干粮和椰瓢中,早就下了剧毒。这就是朱慈烺要闵子若亲自去处理的缘故。
而且即便两人十分谨慎地不肯食用干粮和水,他们也躲不过锦衣卫在前方的伏击。
即便是代善和博洛真的如有神助一般回到辽东,锦衣卫的暗杀令也先他们一步到了。
当然,现在这个结局是最美好的。
早在近卫第一师返回京师之前,鸿胪寺已经告示文武百官具朝服,诣午门前行庆贺礼。这则通告同样传到了会同馆如今已经挂上了交通总署的牌子。
林在中本来只能以随员的身份站在午门之下的一个偏僻角落参与观礼。万幸的是,朝鲜在北京的第一人两班出身的崔大使竟然因为天热吃了变质的食物,上吐下泻不止,最终被送去医院救治,于是就空出了一个上午门观礼的名额。
林在中由此得以递补,提交鸿胪寺备案。
鸿胪寺最早是根据各国使节的身份来确定位次的,照道理说不应该以位卑者充数。然而新任的鸿胪寺卿有些小小的执拗,仔细看了看示意图之后发现如果少一个人,四夷使者就排不成整齐的正方形了。
这实在有悖他的审美观,越想越是坐立不安,就像有只猫儿在他胸腔里挠心抓肺。所以这位鸿胪寺卿终于还是将林在中补了上去,反正朝鲜的两班和中人,对于中国而言并无甚区别。
林在中并不知道有这等曲折,只是欣喜若狂。初五日清晨天尚未亮,他就穿上了自己最体面的服饰,戴好簇新的宽檐黑纱斗笠,在交通总署门口等待鸿胪寺的官员带领前去午门。与他一同去的除了朝鲜副使,还有安南、琉球、暹罗的使者。
安南国与暹罗国使是在国变之前来进贡方物的,谁知华夏动荡,竟然被困北京,无法返回。足足耽搁三、四年之后,大明又收复了北京,他们也算是熬出了头。至于琉球使者却是从福建赶来,而且已经在福建耽搁了三年之久。
朝鲜作为中华第一属国,国王受封郡王爵,享受亲王待遇,故而其使者站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林在中偷偷拿眼去瞟安南和琉球的使者,见他们一副激动失措的模样,心头泛起一丝鄙夷:真是蛮荒之邦,不曾见过上国威仪。
他们没等多久,鸿胪寺的礼官便到了,带他们步行穿过长安街,从西长安门进了紫禁城,一路到午门城楼。他们自然不能在午门正楼观礼,只是在西侧城楼上有一块独立的区域让他们能够看清下面的献俘礼仪。
gu903();在初四日,内官监就已经设了御座和宝座于午门楼前楹正中。那是崇祯和朱慈烺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