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在强势时,主要是用锦衣卫的人办公,而且这种状态在整个大明属于主流。只有嘉靖朝,锦衣卫都指挥使陆炳是皇帝的奶兄弟,君臣情同手足牢不可破,东厂才附属于锦衣卫。
锦衣卫下面的人手固然很多,但想想京师市容卫生都归他们管,各王府门口还得派人站岗真正的情报人员能有多少也就可知了。
如此珍贵的人力,为什么要放在侍从室呢
难道是皇太子殿下不信任我么
陆素瑶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
“不是不信任你。”朱慈烺压低了声调,温和而坚定地道破陆素瑶的忧心。
陆素瑶仿佛在狂风暴雨的海浪中抓到了救生稻草,极端失礼地盯着皇太子的面容。
朱慈烺自然不会因为被人直视而感到深受冒犯,仍旧温和道:“其实从崇祯十七年下半年,你就该看出来,东宫侍从室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陆素瑶点了点头。
作为侍从室的元老级人物,她很清楚地感觉到了这种变化。
在最初的侍从室,每个侍从官都被严加管束,从言行举止到社会活动,全在掌控之中。正是到了山东站稳脚之后,侍从室许多人都分派到了地方为官。有了这个惯例,随着光复区的扩大,侍从官来得越来越多,留下的时间却越来越短。
“这么频繁的人员流动量,难免良莠不齐,也难保有人出去之后被旧有风气带坏,忘了侍从室里学到的规矩。”朱慈烺道:“更重要的是,等过个五年十年,他们很可能位居方面高位,那时候他们的社会关系更加复杂,要想厘清轨迹建立档案,工作量会十分大。”
陆素瑶只觉得耳朵像是被蒙住了一样,良久方才回过神来。
“影月的确是东厂的人,不过她的任务是对这些人进行记录、甄别,为建立官员档案打基础。”朱慈烺道。
陆素瑶喃喃道:“殿下,这不用告知臣下的。”
“没关系。”朱慈烺很清楚适当的告知机密能够让人心更为贴近。更何况陆素瑶经过这两天的考验,已经证明了她的忠心耿耿,聪明坦诚却不谙诡谋。
她完全没想到,如果不是皇太子开口,影月怎么会如此大方地跟她说那么多。
“但是殿下”陆素瑶终于忍不住将影月的最后那个问题拿了出来:“如果换个主审,说不定更偏向钱谦益呢”
朱慈烺笑道:“你是处女座么不能留个小尾巴。”
“臣的确还处子”陆素瑶有些羞涩,十分疑惑这跟是否出阁有什么关系。
“咳咳,”朱慈烺不愿被后人说是处女黑手的鼻祖,干咳一声转过话题,“这个问题是你没有顺着线推理。线,是游戏规则,也就是大明制度。如果钱谦益一案由三法司会审。想想看,大理寺卿缺位时谁来主审”
肯定不是大理寺的人。因为大理寺少卿空缺,再往下就是正五品的寺丞了,显然不足以当主审官。
陆素瑶想了想,道:“该由刑部尚书或是都御史为主审。”
“总宪年高事繁,有这精力么”朱慈烺又问道。
陆素瑶好像渐入状态,道:“总宪曾被视为东林一党,闲住十载,实则却对东林无甚好感。而且左良玉上次要就食南京,就是总宪孤身入营劝回去的。再碰到这事,怕是即便力所能及也会自请回避。”
朱慈烺点了点头,循循善诱道:“继续。”
“刑部尚书张忻为人怯弱,朝中闻名,多半不敢审钱谦益。”陆素瑶又道。
朱慈烺鼓励地看着陆素瑶。
“那就没人审了呀”
“都察院右佥都御使李振声。”
大明官制中的“左右”有“内外”之别,而无高下之分。左职在部堂,右职出地方,到了清朝成为固定制度。故而都察院的排序是都御使、副都御使、佥都御使。现在官员不满编,只要人手够用就不会填补,尤其是正二、三品高级官员的位置,都要留给下面经历过锻炼的新人。
都察院里,左都御史李邦华是掌门人,副都御使空缺,再下去就是李振声这位右佥都御使了。眼下他正在山西巡察,如果要三法司会审,必然要调他回来。
如果李振声回来主审,钱谦益在劫难逃。
论公心,李振声这位陕北大汉疾恶如仇,深知北地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对江南士林酒池肉林的腐朽生活恨到天荒地老。
论私情,钱谦益这帮清流在南都欲兴“顺案”,在道德舆论上批判投“顺”失节的官员,却把李振声也算了进去,诽谤他与丘瑜之子丘之陶在闯逆营中担任要职,位居“尚书”。这怎能不让李振声委屈愤恨
这一刀如果不砍下去,都对不起死在闯逆屠刀之下的丘之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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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一吟到真诗喜欲狂五
在陆素瑶知道这些事之前,朱慈烺是真正的孤家寡人。因为这事就连吴甡、孙传庭这样的亲信大臣都不能说。如果真去找他们商量,非但不会得到有用的建言,反而会被人家从心底里看不起。
因为很可能,他们本身就是这件事的推手。
皇权、臣权就如黑与白组合成的阴阳太极图。当两者处于平衡状态时,两条阴阳鱼和谐游动,太极图推而转动,达到天下太平的效果。这就是为何历史上的明君大多强调“纳谏”,因为“纳谏”本身就是君权的退让,帮助臣权振作,推动整个天下完美运作。
皇帝强势如太祖、成祖、世庙,或是宰辅强大如夏言、徐阶、张居正,都会导致国家阴阳不调,甚至阴阳相冲。重则屡兴大狱、血流成河,轻则因人废言、政务凋零。
宰相要调理阴阳,正是源出于此。
跟陆素瑶这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人说完,朱慈烺也轻松了许多。人类总是需要同伴的,这种社会属性镌刻在每个人的基因之中。
“殿下,按现在该怎么办”陆素瑶问道。
有时候世事就如同开卷考,所有东西都放在面前,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出正确的应对行为。
“当然是交给有经验的人去做。”朱慈烺心中泛起一丝温暖。
普天之下,谁的党争经验最丰富谁十七岁就介入党争谁在党争中又当选手又当裁判谁被结党的大臣玩得头晕眼花乐此不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