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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了这个钉子,也不敢再说什么,只有诺诺连声,便退下去了。吴必翔也随着退下来,也不回家,立刻到厅中将陈畸生提出来,派岳大谊解往执法处,交与路成章,请他自由处理。路成章的主意更妙,他也不正式坐堂开审,只在他的烟室中吩咐卫兵,把陈先生请到屋里来。此时畸生已戴上手铐脚镣,大家把他拥进屋中,路成章从烟榻上站起来,执了畸生的手,说一声久仰。又吩咐卫兵将手铐解下来,让他在烟榻上躺下谈话。畸生道:“处长这是什么意思,鄙人是应该处死刑的。处长要同我表示好感,最好给我一个简捷痛快,不必来这种浮文客套,反倒使我心里不安。”路成章笑道:“陈先生,先不必慌,咱们躺下谈谈。”畸生见他这种举动,也不知他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只得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主意,说:“处长既有话面谈,畸生无妨暂时陪一陪。只是有点太放肆了,叫左右观之不肃。”路成章大笑说:“陈先生你是豪杰,为何说出这样迂板话来”两人对面躺下,成章装上一口很大的烟泡,双手奉与畸生说:“陈先生请吸这一口。”畸生说:“生平不尝此味,请处长自己用吧。”成章却执意非请他吸了不可,畸生被迫无法,只得接过来。成章还替他看灯,一气吸了半口,决意不吸了。成章哪里肯饶,高低还叫他把一口烟吸净了。畸生觉着忽忽悠悠的,仿佛驾云一般。成章却不对他说什么,只喊当差的,叫厨房开上一桌菜来,我要同陈先生对饮三杯。畸生忙拦阻说:“这可使不得。对灯吸烟,已是僭分。如再同桌吃酒,在畸生是将死的人,固然是没有什么可怕的。但处长在官言官,叫外间知道了,岂不与你的声名有碍”成章摇头,说:“陈先生,你是不知道我生平的脾气,专好同有胆量有骨气的人,在一桌上高谈阔论,饮酒发狂。我自回北京,还不曾遇着这么一个。今天见了你,真是搔着我的痒处,我岂能轻轻放过来吧咱们今天是深醉方休。”畸生一看这神气,心说也好,横竖自己的生命,在他手里把着,乐得开怀畅饮,泄一泄胸中的愤气。说:“处长既这样说,畸生情愿奉陪三杯。”成章鼓掌道:“这才是英雄本色呢”说着茶役将桌调好,好在就是他两人喝,只预备了两个大杯,两副碟箸。先开了一瓶真正地道德国的三星老斧头白兰地酒,紧跟着四样鲜果,四样蜜饯,四样冷荤,也都随着上来。茶役将酒斟好,两人对着放量一喝,喝了有两刻钟,彼此都有些酒意了。成章忽然将玻璃杯向桌上用力一摔,摔了一个粉碎。畸生误会了意,以为他这是掷杯为号,要收拾自己呢。便立起身来,说:“处长何必如此要绑就绑,俺陈畸生如果眨一眨眼睛,便算不得英雄好汉。”成章大笑道:“你错会意了。我摔杯子,是因为心里苦闷,并不是对于你有什么表示。你只管请坐,咱们还得接着往下喝。”畸生问道:“处长到底因为什么这样苦闷难道你心里还有不如意的事吗”成章长叹了一口气,说:“陈先生,我实话对你说吧。我最苦闷的,是可惜你这次大事不能成功。比如真能一弹掷下去,将那些民贼独夫,同帝国主义的走狗,一律叫他们碎尸万段,我路成章就是随着化为灰烬也甘心情愿。偏偏遇着吴必翔这个混账东西,也不知他怎样探听出来,跑到项子城面前擎功受赏,却打消这博浪一锥,叫俺姓路的如何不恨尤可恨的是他放炮之后,又要假惺惺做好人,硬说同你是僚属,得要避嫌疑,却把这个恶人叫我来做。你想一想,可恨不可恨”他说完这话,一伸手将畸生面前一大杯酒也取过来,一饮而尽。畸生看他的样子是醉了,听他说的虽是醉话,又有点令人可疑:谁不知他是项子城的私人,怎么竟能说出这样话来保不住是为诓供,好叫我听了甘心入套。他想到这里,默然无语。成章冷笑道:“陈先生,你一定疑惑我是要从你嘴中讨供,其实你们的事,哪一样也瞒不了我。我只恨你一个人,为什么这样机密大事,却对那些靠不住的人说,使她泄漏出来。由这上看你,还算不得英雄,更对不住你们同党。”畸生被他这样一责备,不觉勾起心病来,满满地斟了一杯酒,一仰脖子灌下去。也同成章学,将杯子用力向桌上一摔,也摔成数块。说:“痛快痛快难得我将死的人,受处长这一顿责备,我听了心里非常痛快。”成章大笑,说:“可见我是你的知己,可叹你们平民党中,空有许多大人物,到了这时候,连一个肯来看看你,说几句痛快话的全都没有,也太可恨了。他们空戴着议员头衔,终日花天酒地,不办一点正事。遇着舍死忘生卖命的勾当,便推举别人去做,他们坐山观虎斗。如果成了功他们便向党里报告,发纵指示,完全是他们主动的;要是失败了,他们把脖子向颈里一缩,连一口大气也不出了。我说的这种情形,陈先生你想一想,可是一点也不错吧”畸生本来满肚皮牢骚,被他用话一勾,当然有点遏抑不住了,一阵冷笑,说:“处长还提这些人有什么意思我陈畸生做事,向来独断独行,面子上虽说受党的委托,其实我要卖底投降,还不是一样能够升官发财。或者比他们当议员的,还许阔上几倍,也说不定。我这种举动,他们或者还认为冤桶呆吧,其实不过行我心之所安而已。算了吧,也不必再说了,该当怎样发落,就请处长给我一个痛快吧。”说罢便往外走。路成章用了千方百计,所为的就是从他嘴里诓这几句话。如今话已诓出来,当然没有再敷衍之必要。但是他的心里,却很佩服陈畸生是一条慷慨豪爽的汉子。他不忍得叫兵士将他拉到刑场执行枪毙,他便自己暗暗地取了一支盒枪,随在畸生身后,口中说道:“陈先生,我送送你。”畸生连头不回,只说了“处长请回”四个字。回字甫经脱口,但听砰的一声,枪子由后脑海打入,由天灵盖飞出,畸生连哼也没哼,便倒下死了。卫兵一听枪响,全围拢上来。成章吩咐将本处庶务叫来,当面告诉他:“你从我账上支一百块钱,替这位陈先生预备一份衣衾棺木,可葬在陶然亭旁边,立一块石头标志,上面书陈畸生之墓五个字。”庶务答应下去,兵士将畸生的尸身抬至前边,将血迹擦抹净了,天已经四更多,快到五鼓了。成章住的房子,本是里外间,他同畸生饮酒谈话是在外间,里间早安置好了一个会速写的书记。他们在外间谈的什么话,里间全记了一个清清楚楚。等把事情办完之后,书记将记录又誊了一份真稿交与成章,成章接过去看了一遍,与方才畸生口中所谈的,果然丝毫不爽,他便揣在怀中。

第二天老早地起来,没等吃早饭,便到总统府中谒见项子城,当面报告处置畸生的经过情形。并将那一纸口供,呈与子城过目。子城看完了,点点头,说:“你这种诓供的法子很妙,在吴必翔未必能做得到,我给你记大功一次。你下去,还得上紧侦查,明天就到了阅兵之期,务必要小心。”成章连声答应,高高兴兴地去了。项子城又将口供看了一遍,狠狠地说道:“我早知这一群东西,在北京城内,决不能安生。不要忙,等我阅兵之后,自有法子对付。”当日他手下这一班谋士,有知道这个消息的,全都劝他不要再去阅兵了。项子城笑道:“没要紧,如果不去,便是失信外人,岂不叫各国公使看我不起。等到阅兵时,只需临时说一套诳话,我便借故先归,连一点形迹也不露,这事就过去了。”果然到了第二天早晨,项子城依然换上陆海军大元帅制服,由公府卫队侍从武官,大家捧架着,一直将他捧到天安门上。所有中外要人也都陆续到齐了。所有座位,全是预先拟好了的,大家各寻各的座位坐下。至于一班简任,连座位也没有,只好垂手侍立一旁。总统特派段吉祥为总指挥官,他一个人怀抱令旗,立在天安门上,高声发令。下面的队官,排成了一字长蛇阵,一队一队地从天安门下经过。全是盔明甲亮,军装整齐。手中的枪械,也是最新式的。步队过去之后,又是炮队、马队、辎重队、工程队,直过了有一个钟点,尚未过完。项子城在上面看着,倒是非常高兴。各国公使也赞不绝口,全说项大总统自北洋练兵以来,成绩冠于中外,如今实地一看,果然名下无虚。尤其是日本的公使小帆,说有这样武力,不但可以对内,而且可以对外。不但可以做大总统,便是做大皇帝,又有什么不可这样一恭维,把项子城恭维得乐而忘返,也忘记说诳话好逃席了。他人还能支撑得住,唯独吴必翔心里是受过病的,他总怕当场出了什么意外祸患。在天安门上,穿着短装,挎着指挥刀,侍立在项子城身旁,直仿佛锅台上的蚂蚁一般。又不时看一看岳大谊,恐怕他警备上偶然疏懈,再混进什么不妥当的人来,那可就更糟了。因为本厅中出了一个陈畸生,无论如何,不敢于大谊之外再添派人了。甚至连四十名巡警,大谊领出来时候,全都挨着个儿在身上搜检了一番,恐怕他们带着炸弹。必翔这一份小心谨慎,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在天安门上,见总统坐着不肯走,心里只是打鼓,又不敢催。只好用全副精神,瞪着眼睛,侧着耳朵注意。忽听砰然一声,几乎将必翔吓倒。要知此声何来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九回追证书两院议员同散伙设参政一群怪物尽登场

项子城正在天安门上阅兵,许多中外要人围在他的身旁。正在肃静无哗,忽听得砰然一声,恰是枪响。把个吴必翔吓得啊呀了一声,岳大谊脸上的颜色也变了,左右几个重要人物,竟有跳下座位,预备逃命的。幸而项子城还沉得住气,他在正位上坐着,端然不动。几个外国公使,虽然稍露惊慌之色,到底还能一毫不动。只是大家的眼睛,止不住向四外瞧看。段吉祥上来向总统回话,说方才的枪声,是因禁卫军步队中,有一个三等兵。他随着队伍向前走,平日步伐生疏,走起来有点跟不上。他心里一着急,向前抢了两步,不曾立稳,摔倒在地上,肩头扛的枪,也随着落地。竟自摔过了火,因此枪子儿飞出。现在已将他捆起来,交军法处讯办去了。项子城听了,满心不悦,说:“军士步伐生疏,为何叫他出来现眼。可传谕该军统领,记大过一次,营长罚薪三个月,连排长一律褫职。”段吉祥答应下去,紧跟着阮中书起立说道:“天已不早,总统可以回宫,各外宾也该休息休息了。”项子城借着这一句,便起身向各公使拱手道劳,各公使也随着起来,大家陆续全散了。项子城回到新华宫中,休息了一天,第二日早晨,将吴必翔路成章一律叫来。说:“现在这北京城中,还藏着不少的祸首,你们也许知道吧。”这一问把两人问得张皇失色,必翔只是瞪着眼不敢答一句话,路成章胆子比他壮,便起立回道:“末弁自到京以来,无时不严查祸首,虽不敢说搜剔净尽,到底也不至所藏甚多。但不知总统所指的祸首,究系何人还得求您明白吩示才好。”项子城大笑,说:“我指的这些祸首,你两个当然不大了解。你们要知道,那些高视阔步,趾高气扬,自称人民代表的议员,有多半全是祸首。他们时时刻刻,总想扰乱北京治安,这些人若长久存留着,终归是一个隐患。”路成章笑道:“总统虑得何尝不是成章在数月前,早已看到了。所以上次陈畸生那一案,成章用千方百计,才套出他几句实话来。总统如有决心,总宜及早下手才好。”子城道:“他们是借着议员头衔,所以敢公开活动。如今要收拾他们,必须先取消他们的议员头衔。要取消他们的议员头衔,必须先解散议院。我已经把手续拟定好了:第一步搜党证;第二步缴证书;第三步才说到解散议院。你们先下去调查,现在两院中,属于平民党的议员,一共有多少人。调查明白了,每一家派两名警察,两名侦探,看住了不许他出京。然后挨着个儿,搜查他们的党证。连党证带文电,一律搜检出来,送到府里,交内史处,详细审查。你们下去,先预备这第一步好了。”吴路两人下来,暂且按下不提。

单说参议院议长汪立堂,自选出总统之后,他便紧闭家门。凡有来访他的,他是一概不见,尤其是平民党的议员,无论何人来了,他只叫门役回说有病,不能见客。他却约了两个精于昆曲的笛师,终日在家里教他小姐度曲。他终日把着一本圣经,专研究宗教道理。他本是一个基督教徒,他那客厅里,只放着许多关于宗教的书。宗教书外,便是几部曲谱,什么缀白丧、遏云阁、元曲选等等,应有尽有。他把自己的私人函电,一律都寻出来,只拣那有关宗教的留了一部分,其余都付之一炬。汪太太同小姐也不明白他是怎样一种用意,至再地问他,他笑着说:“我们眼前有一步大难,必须借宗教作护身符,然后才能安然度过。要不然,可就怕有生命的危险了。”汪太太母子一听,全吓得变貌变色。问他是什么难关,立堂低言悄语地对他们解释了一番。汪太太发急道:“你这人真糊涂,既然明白一定有这种结果,为什么不早早地逃出北京却一死儿地等着人家来逮捕呢。”立堂大笑,说:“我的太太,你以为你真精明,早早地逃出去就没有事了,天下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呢假如真能逃得出去,不用等到现在,我早已携眷潜逃了。你要知道,那项子城的手段,比秦椒还辣呢他早已就撒下了天罗地网,你就是长有翅膀,也飞不出北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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