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磕其头,说:“我的陶大人,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千万想个法儿,把我们姑娘的病治好吧。她倘然有一个山高水低,可怜我这苦老婆子,连吃饭的地方都没有啦。”她一壁说着,三行鼻涕两行泪,真叫人看着可怜。天宠在一旁也一再恳求,说:“这样冤孽病,错非老乡长,再无第二人能治。无论如何,您也得想法子。”一鹗只是皱眉不语,停了有一刻钟,摇着头叹气,对天宠说道:“治病容易求药难,我纵然开了方子,你也没有地方去打药啊。”天宠笑道:“这个请您放心,无论多贵的药,不惜它是千两一换的野参,千金一架的鹿茸,晚生也肯拿出钱来去买。”一鹗冷笑道:“你以为是贵而难得吗这药并不贵,连十个铜子也不值,可是仓促之间,拿千金也没地方去寻。”天宠纳闷道:“是什么物件呢”一鹗道:“一钱红矾、两枚鹊卵,只用两味药,便可以收功,其余任什么也用不着。”金氏“啊呀”了一声,说:“红矾能吃得吗”一句话招恼了一鹗,站起来便往外走,说:“你既知道吃不得,何必请我看呢”天宠忙拦住,作揖道歉,说:“她是一个糊涂妇人,老乡长何必同她一般见识。”又转回头来申斥金氏:“你不要胡说陶大人用药,连总统都吃,怎么你们这样人倒吃不得”金氏诺诺连声,不敢再说什么,却跑到自己屋里向张、万两人诉委屈:“倘然我们姑娘吃出一个好歹来,岂不活活地坑死了我”张其盛笑道:“没要紧,如果吃死了,我叫王将军赔你五千块钱,你还不放心吗”金氏道:“但愿吃好了,我也不希图那五千块钱。”万呈祥道:“你放心吧,死了都没亏可吃。不要说红矾,果然是陶大人开的方子,绿矾也一样吃,决然吃不出祸来。”金氏心里有底,这才又到湘君屋中,只见天宠向她问道:“你们这左近可有乌鸦巢吗”金氏仰头想了想,说:“真巧极啦,我们这春云班旁边,原先是一处饭馆子,叫作槐荫楼。因为饭馆子后边有一株老槐树,高与楼齐,它的枝叶完全罩在楼窗上,每逢夏令,不用搭天棚,屋中自然凉爽。后来饭馆关闭了,因为欠债太多,下不下匾来,到如今,房子还闲着。那老槐树上,搭了不少的乌鸦巢,每逢早晨,喜鹊同老鸦叽叽呱呱地在树枝上打架,大概它是为争巢。但不知王将军问这个可有什么用处”天宠不理她,却向一鹗笑道:“只要有巢就好办了,您开条子,打发人去买红矾。鹊卵的事,完全交给我啦。不怕在树梢上,我也一样能取下来。”一鹗笑道:“从前听说你飞行无迹,究竟我还不曾亲眼见过,今天可要大开眼界了。”说罢从怀中取出图章来,写了一个条子,按上图章,叫他自己跟班的王福,拿这条子,到总统府官药房,把药取来,速去速回,不许迟延,王福领命去了。天宠吩咐金氏,将隔壁槐荫楼的大门叫开,看我到那里去取鹊卵。金氏一见这情形,也着实觉得新奇,立刻出来,派毛伙去叫门。又知会张、万两人,说王将军要到隔壁老槐树上掏取鹊卵,你们二位快去看热闹吧。呈祥向其盛笑道:“这个人真中迷了,为他的爱人治病,不惜拿出生平绝技来显示身手,我们真不可不看看去。这一手儿,大概除去他,再没有第二个呢。”两人连蹦带蹿地跑过来,大声喊道:“王将军陶大人你们倒走到头里啦。”天宠抢出来笑道:“好朋友,你们在一边藏着,净等看热闹吗”陶一鹗只向他们点点头,却不过话。金氏回说:“街坊的大门已经开开,请诸位大人出去看看吧。”众人鱼贯而行,进了槐荫楼大门,直到后院。
此时已到了深秋时候,草色渐黄,落叶满阶。院中很净的一片土地,紧挨着楼窗,果然有一株老槐树,高过楼檐。树的半腰中,盘着一个鹊巢而并不甚大,挨近树梢却有一个很大的巢,只是在楼的那一面,并不靠近楼窗。其盛拍手道:“这当中的巢,并不难摘,我也可以上得去。只是那树梢上的,恐怕谁也想不出法子来。如用长竿将它打下,又怕摔破了鹊卵,那还有什么用处呢”天宠说:“你不要管,我自有法子。”他把大衣脱下来,只穿着细呢的小夹袄裤,寻了一条松紧带,将腰缠住。先向树上望一望,然后走到树底下,向上一纵身,正攀住树枝,一骗腿,便骑在杈杷上。离当中那个鹊巢还有很远,他挺腰拱背,顺着树干爬过去,其轻便自然,向前一弓一弓的,犹如长蛇,大家不约而同地喝了一声彩。他爬到巢边,向里窥视,失口道:“孽障,你在这里做什么是来寻死吧。”说罢从巢里掏出一宗活物来,向下喝道:“你们躲开,提防被它咬着。”众人吓得俱往后退,只听“啪”的一声,从树上扔下一条花花绿绿的蛇来,已经被他甩脱了节。又用力一摔,将蛇头都摔碎了,它却仍然蠕蠕欲动。把下面看的人,当真吓得不轻。天宠道:“张二哥你幸亏没上来,如果上来,不是被它咬了,就得吓得摔下去。”他一壁说着,仍然向树梢上爬,这一来,大家全替他担心:很细的树枝,如何能禁得住一个人他却毫不在意,也真怪,他从树枝上爬过去,并不见得添加了多大分量,眼看又爬到那一个鹊巢边。他向里端详了很大工夫,说:“怪啊怎么看不见呢”只得伸进手去,把鹊巢中的茅草,一点一点地掏出来,掏至最下层,他面上忽然发了笑容,说:“鸦鹊的心计比人还灵呢,它是怕蛇来吞卵,特特用草盖上,哪知道人比蛇还毒呢。”他从巢中取出卵来,放在怀中,然后头朝下一弓一弓地,又爬至树枝上。骑住了休息片刻,才三纵身飘然落地,并听不见一点声音。大家全向他拱手致贺,说大功已成,请回去休息吧。众人围着他,如众星捧月一般,将他捧回春云班。天宠吩咐取一盆冷水来,又叫买一块上好的药胰子,先着实地消了一回毒,然后将两枚鹊卵取出来,放在一个盖碗里,托着给大家看,说:“不多不少,只有这两枚,我可真是筋疲力尽了。”其盛问他:“你在树上陡然见蛇,怎么不害怕呢”天宠笑道:“蛇见了我,就如同老鼠见猫一般,这内中有一段历史,等闲了我对你细说一番。此时没有工夫,咱们治病要紧,怎么取红矾的人,还不见回来呢”正说着,王福已经走进来,陶一鹗将药接过去,打开看了看。然后取出两枚鹊卵来,先向日光照一照,随后凿开两个小孔,将药用玻璃管顺下去,搅了一搅,在卵后又用针各扎一孔,这才叫湘君口对卵孔,用力吸取,立刻下咽。众人见了,都为之担心。若问生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城门吊炮东站备专车两院藏兵议员变俘虏
用红矾鹊卵治病,真是从来未有的奇方,然而对症则灵,有时候竟能收起死回生之效。湘君吸下这两枚鹊卵去,陶一鹗对大家说:“少时药力发作,她一定要肚痛,并且痛得很凶,大家却不必害怕,待痛过去,一定要作泻,两条生物全从大便泄出来。善后调理戒一个月生冷油腻,三日以后,只喝米汤,用素食调养,在百日以内,万不可吃面条子。一过百日,便全无禁忌了。”一鹗说一句,金氏答应一声。他的话尚未说完,湘君在床上,用西子捧心而颦的架势说道:“我肚子疼得很厉害,啊呀可了不得啦。”大家都劝她忍着,只是忍不住,后来索性疼得满床上乱滚,口口声声只说肚内有虫子打架,一鹗道:“它打不了多时,自然就死掉了,你忍着一点吧。”又过了片刻,湘君向金氏道:“娘,我要大解,请老爷们外面坐吧。”大家一同出来,金氏取过恭桶,亲自伺候湘君大解过了,扶她到床上躺下。然后亲自提恭桶来,在光亮处一看,里面果然有两条红似火鲜如朱的蛇虫,已经是死了。她这才佩服陶大人真是神医,特到她自己屋中,向一鹗叩头致谢,并述其所见,众人都为之惊服。一鹗又向天宠道:“这可用着贵药了,三日以内,要吃银花野参,一面消毒,一面培她的元气。三日以后,取极好的花旗洋参,将它切成饮片,便放在粥锅里去煮,每日喝上三四遍参粥。喝过两个星期,就不用喝了,有一个月,便可复原,同好人一样,永不复发。”他交代完了,便立起身来走。天宠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坚留,只喊套车送陶大人回宅。等把一鹗送走,他吩咐长班拿了一百块钱,到同仁堂买野参洋参。再看湘君,已经瘫摊在床上,喘不过气来,便安慰了几句仍回金氏屋中。呈祥又一力劝他吸烟,只得吸了两口。从本日为始,每天午后,三个人必然同来看视湘君的病。有时候凑上手,便在这里叉几圈麻将;凑不上手,便在金氏屋中,吸烟闲谈。整整一个月,天宠的烟瘾已经差不多了。湘君的病,也好得复旧如初。从认识那一天起,这一个月中,天宠花了足有两千多块。两人的感情,当然与日俱深。天宠把自己的果直意思,向张、万两人说知,愿代湘君脱籍,纳之簉室。其盛满口应承,说一定能替你做到。他是单刀直入,向金氏提议:不多不少给你五千块钱,这是当日治病时候,说好了的价钱。你如果不答应,恐怕一个也得不着。金氏始而表示不愿,说:“我有这一株摇钱树,每年的进益,就不止五千元,如今连根割掉只有此数,请张大人想一想,我苦老婆子下半世的生活朝谁说啊。”其盛冷笑道:“你不要脂油糊心啦,你还想把持良家子女吃一辈子吗实对你说,这五千块钱就如同恩赏,你如果不乐意,将来叫你人财两空,遇巧还许把你打一个解地还家,想在北京混都做不到啦。”几句话把金氏说住,她又放出软磨的手段来,磕头礼拜,求其盛给她说好话,再多添几千,后来算是八千块钱定议。天宠特特备了一辆花车,将湘君接到家中,又备了几席酒,有几位近朋友一律请来贺了一番。
张、万两人吃过这回席,便到总统府谒见项子城复命:怎样费了两个月工夫,天宠的大烟瘾已吃上了。又在花界中接出一个人来,正在烟色并行,决不至再有所图,请总统放心好了。项子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两人下来,子城心中还有点信不及,自己打算:我必须再试验一回,才能知道他的宗旨何在。这时候距大选仅剩了一个星期了,一切方法手续俱都布置妥帖,只是对北京民众方面,如何促着使他们不约而同地愿我当选,这也是一幕重要戏剧,必须有一个名角扮演,才足以示威,压住大家口面才好。这份差使,我就派在天宠头上吧。想到这里,立刻传谕派公府侍从文官,率领四名府役,拿着八样金饰、四匹绸缎、一双如意、两大匣化妆品送与王将军,给他贺纳星之喜。天宠真是欢喜不尽,得着了这一份意外赏赐。在他不稀罕这些东西,但是出自大总统所赐,叫湘君看着,才一进门就有这样光荣,妇人的虚荣心最盛,当然觉着格外光彩。他自己也不能不到府中当面申谢。项子城听说天宠来了,即刻传见。一见面,天宠便叩头致谢,子城亲手将他搀起来,笑着说:“你今天有纳星之喜,我听见了很是高兴,几样粗旧东西,权作为给新宠催妆吧。”天宠道:“末弁因为丧妻,家中小孩子无人照料,不得已接来一个侧室,怎敢劳大总统宠赐多珍,卑弁真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子城让他坐下谈话,他一定不肯。子城笑道:“老弟是侠义,我不以武弁待你,你何必这样拘泥”天宠却不似杨德林,见总统恳切相让,他便依实坐了。始而谈几句闲话,后来慢慢说到大选上,子城叹气说:“这一群糊涂议员故意捣乱,实在使人灰心。”天宠道:“总统何必灰心,眼前民意全都归向总统,总统想怎样办,就怎样办,何必顾虑那些议员呢”子城道:“民意固然归向,但是表面上,也得叫他们有的可以借口,然后才能督促那一班议员,不至临时乱投选票。”天宠道:“总统虑得很是,有什么方法可以使人民借口呢”子城道:“方法倒不是绝对没有,不过谁能破脸去做这个人选却很难呢。”天宠本是武人,性情直爽,哪里懂得对方的机械陷阱,率尔说:“怎见得没人去做只要不是笔尖上的事,天宠全可以直任不辞。”他说完了这几句,心里又觉着失言,但是再想拉回来,可就有点不容易了。何况项子城净等的是他这一句,听他已然说出来了,不觉满面堆欢,抱拳拱手,说:“难得老弟这样忠勇,大选的事,不难成功了。”随将座位向前凑近一步,低声对天宠说了几句,又加以解释,说:“这样办,不过是给人民一个借口的机会,好叫他们督促议员正式投票,并不是真要这样办,并且也决然不至到这一步。老弟只管放胆去做,将来大功告成,我必要重重酬报。”天宠道:“总统吩咐,末弁义不容辞,也不敢希望酬报。不过总要有一种名义,然后才可调动军队。要不然,一个参议空衔,谁肯听末弁的指挥呢”子城笑道:“那是自然,并且我给你的这种名义,所有北京九城的警察军队一律都可以节制调遣,你难道还怕不好办吗”天宠道:“也无须如此,只要三二百人,暂时叫末弁节制,再有几辆炮车,虚张声势,也足足够用得了。这本不是行军上阵,只算威吓人民,难道还用着什么坚甲利兵吗”子城说:“你所论很是,明天我就下公事,你在家听信好了。”天宠辞了总统,回家候令。
第二天午后,果然由文传宣处送来一件公事。天宠抽出来一看,是委他为京师军警总稽查,并拨拱卫军一营归他训练,稽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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