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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天下编新戏糟蹋杨德林,目的本为的是敲钱,不料钱不曾敲到手,反激怒了邴大个子,领着两个乐客、一个篙工,跳上台去,硬要打抱不平。管天下乘机逃跑,黑巨鹰自恃会几套拳脚,便领着几个班中人,同邴大个子厮打起来。武术社的几个学生,看邴大个子虽然有气力,但是打不着黑巨鹰,便一齐窜上去假装劝架,把黑巨鹰的手腕拧住。邴大个子迎面一拳,将黑巨鹰的鼻子打破,鲜血直流,摔倒在戏台上。大家吆喝着,要寻管天下,吵得一团糟。台下看戏众人胆子小的全跑了;胆子大的,登在桌子上,想看热闹。台上本班的人,藏的藏躲的躲,哭的哭叫的叫。正在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之际,忽然来了十几名巡警,口口声声要逮捕姓管的。

看小说诸君看到此处,一定认为是苏克明、祝子琴诸人暗中使出来的,哪知骨子里边却不是这么一回事。上回暗中伏线已经说过,管天下因为欺负牛致远,欺负得太过分了,牛致远同苟一鸣商议,打算拉他们的戏箱回北京去;又料到管天下一定不肯放行,两人思前想后,实在没了法儿,这才想出一条毒辣的主意来:暗暗地具了一张呈子,从邮政递到巡警道衙门。呈子里说的,误受匪人愚骗前途危险,情愿自行检举,恳求保护。因为管天下本是一个不安分的人,民等始而不知,受了黑巨鹰的哄骗,随着他们到天津来唱新戏,并将自己三个戏箱,也随着拉到天津。不料开演之后,管天下事事跋扈,并自称是革命党同盟会的健将,事事欺压我等,还要逼着我们两人也加入革命党同盟会。民等胆小,不敢投身反叛,三番五次,想要携带戏箱仍回北京原籍。哪知管天下竟瞪眼讹赖说戏箱是他的,不但不准我们带走,反说我两人欠他银钱。其实自到天津以来,所有一切花销,俱由我两人垫办,全有账目可查。他竟敢恣情反噬,逼人做贼,似这样凶狠强暴,世界上真是少有。民等因性命攸关,实在迫于无法,只得恳求道台大人替我做主,侦讯管天下,将民等戏箱判归原主,将垫办之款勒令偿还。俾民等得以早回北京,感戴大德实无涯矣云云。牛致远等这一篇呈文,直然是给杨德林送去一个有力的把柄。行政科接到这张呈词,因为事关革命,情节重大,一刻也不敢耽搁,即时便送至道台的办公室中。杨德林阅过了,立刻批交司法科,密派巡警,即日捕拿管天下,并传牛苟两人到案对质。司法科长见案关革命,又是道台亲自批下来的,哪敢怠慢,便亲自指派了十二名干警,全是平日最能办案的,吩咐即刻到丹桂茶园,捕拿管天下,锁带来署,并传牛致远苟一鸣,同来问话。巡警奉到拘票,知道这件案情必然关系重大,一刻也没敢耽搁,直奔丹桂茶园。天已有十一点了,到了茶园,见里面看戏的人纷纷向外走出。巡长李得标心中疑惑:怎样未到歇台钟点,人就散得这般踊跃,莫非是出了什么岔子及至走进去看,果然戏打住了,台上却拥着不少的人,看神气仿佛像打架似的。他在头里领着,紧行几步,来至台前边,恰恰撞着了苏克明,李得标忙举手行礼,克明问道:“你带着许多巡警来做什么,莫不是来劝架实告你说,这回的事,你不必多管,里面还有道台的意思呢。”李得标笑道:“我们也是奉道台意思,来捉人。最重要的点儿,便是管天下。”克明听他这样说,也无暇详细追问,便催促得标急速上台,管天下多半是跑了。得标听见一个跑字,连话也不答,领着那些巡警直蹿上台去,瞪着眼寻姓管的。此时台上的架也不打了。前台老板见出了官事,也不敢再袖手旁观,忙出头向李得标招呼:“李老总,寻姓管的做什么”得标认得他是前台老板,便吩咐弟兄们将他看住,别放跑了;回头寻不着管天下,只好向他要人。他交不出人来,咱们便带他去销差。前台老板急了,说慢着慢着,管天下横竖出不了这个园子,诸位先细细地搜一搜吧。哪知道全搜遍了,却始终看不见管天下的影儿。巡警无可奈何,只得暂带前台老板,同黑巨鹰、苟一鸣、牛致远这几个人,回道署去销差。说管天下早已闻风逃避,只可带这几个人来,追问下落,再去捕拿。科长见管天下不曾侦到,虽然埋怨了得标几句,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去见杨道台,当面回话。此时天已有两点多了,杨德林还不曾回宅。因为他今天在道署中请客,而且请的是夜饭,两点钟方才入座。所请的这位主客,恰是赫赫有名中外皆知的一位戏剧大家,北京皮黄班的老生谭鑫培,陪坐的是天津正乐育化会正副会长李吉瑞、汪笑侬,还有天津的绅士王君直。你道杨道台为何约请谭老板他两人本是旧交,又兼谭同项子城的二少爷项可文彼此最好。杨德林正想巴结项宅几位少爷,恰遇谭鑫培到天津来唱戏,搭的是下天仙,仅仅唱三晚上,并且是他一个人唱独角戏,不曾带来一个配角。头一天是卖马,第二天是南阳关,第三天是一捧血,这全是用不着多少配角的戏。他此来原是为某慈善机关筹款,自己拿钱有限,犯不上再邀配角,所以轻车简从地来到天津,以为是应酬朋友的面子。杨德林因他白天起不来,夜间散戏时候,得一两点钟,因此请他吃夜饭,从戏园子回来,时间正好。德林特为他预备的大土公膏,一进门便让他躺下吸烟。两个烟童,轮流着给他烧烟。他同德林对面躺着,三个陪客,在地坐着喝茶,彼此正在闲谈。科长上来回话说,管天下不曾获着,只好等明天再严加搜捕。德林很不高兴说道:“必是透了风,要不然那个姓管的也不会飞檐走壁,怎见得就拿不着呢”科长诺诺连声,也不敢辩白。谭鑫培一口烟才吸完,便问道:“观察捕拿什么人,怎么还牵涉着丹桂茶园呢”德林道:“这个人老板也许认得,他叫什么管天下,自称是唱新戏的超等名角。在丹桂唱七八天了,终日胡编排,连项宫保也任意地糟蹋,实在可恶已极。今天有人举发他是王钟声的同党,明着唱戏,暗中鼓吹革命。我得了这个信,因为关系地方安宁,不能不派人缉捕,却没料到他竟自跑了。”谭鑫培哈哈大笑道:“我自当观察捕拿什么重要人物呢,原来是捕拿管不着。这个人在北京臭得不堪闻问,凡是认得他的,无不闻风远避,因此大家给他起一个绰号,叫管不着。他哪里懂得唱戏,不过是顺口胡说,到处蒙骗。丹桂老板也许是脂油糊了心,竟会约他唱戏,怎么不倒霉呢依我劝算了吧,观察何必同这种人怄气呢。”德林被老谭一开解,心中的火气早已消了大半,随手将牛致远上的呈文,也拿过来给老谭看,说老板可认得这两个人吗鑫培看了看,说这两个是旗人中的小财主秧子,终年害戏迷,金钱糟蹋了不少,如今被人拐到天津,也怪可怜的。观察可以派两名干警押着他们,把箱子取出来,限他们即时回京,免得流落外边,也是一件阴功事。至于那黑巨鹰,本不是好东西,观察酌量着惩罚他一下,也就罢了,何必同这一群鸡毛屎蛋怄闲气呢德林道:“也好,我就依着老板的意思,明天发落发落就完了。”果然第二天德林将牛、苟两人提上来,略略问几句,便派两名巡警跟着去取戏箱,即日回京;所有店饭账,及火车票,一律罚前台老板担任。黑巨鹰判罚了三个月苦力,管天下悬案待捕。天大一场是非,被谭老板几句话,便说得云消雾散。这些人总算是走幸运,暂且按下不提。

却说谭鑫培唱了三夜戏,虽然演的是独角,座儿还上了满堂,筹的款子也很不少。到了第四天,大家还是留他再唱一晚上,谭老板抵死不肯承认。下午三点钟起床之后,只吃了一点点心,吸了几口大烟,一声没敢响,偷偷地叫了一部马车,带着拉胡琴同跟包的,一气跑到老龙头车站,买票上车,回北京去了。及至来到前门车站,天已快八点了。正在十月天气最短,已经是万家灯火。老谭下了火车,慢慢地走着,步出车站。琴师梅雨田,同他并肩而行。只有那个跟包的名叫二愣,已经走出去了,随在他们后边。及至来到税关,谭、梅两人二愣提着盒子,大摇大摆地从税关前经过,巡查的“圆扁子”按:前清时代,崇文门税关,有一种巡役,其名曰“远辨之”,后因此等人需索讹诈,为商民所恨,遂沿其旧名,而改叫“圆扁子”横身将他拦住,问道:“你到哪里去”二愣瞪着眼回道:“你管我呢反正离不开北京。”“圆扁子”见他这样横,索性一把将他揪住,说你没有眼睛吗,这是税关不等检验完了,一步你也走不开。二愣道:“我没带私货,用不着你检验”“圆扁子”指着他手提的木盒说,没带私货,这是什么二愣道:“你问这个吗,大烟灯、大烟枪、烟签子、烟斗,外带烟盒子;烟盒子里边还有二两大土公膏。你听清楚了没有”“圆扁子”听他这样说,更不肯叫走了。说你也不用胡说八道,快打开我们看看,别耽误工夫了。二愣道:“依我劝你们,还是不看的好,看了也不敢留下,到那时更为难了。”“圆扁子”说你不用废话,果然是犯禁的东西,无论是谁的我们也一样留下,你先慢着点唬人。二愣说好好,随手将盒子开开,只见里面有几层格子,每格内放着一样东西,全是烟具:赤金质的头号胶州灯,整块水晶雕成八角烟灯罩,翡翠嘴赤金盖花足有尺半长一支象牙烟枪,真正玻璃绿的翡翠烟斗,老景泰蓝扁圆的烟盒子,另外还有两个瓷烟壶。“圆扁子”一见这些东西,如同捕快见着贼赃一般,立刻眉开眼笑,朝着二愣哼了一声,意思是表示如今贼证俱全,你还有什么说的。哪知二愣并无丝毫畏惧之意,反倒问“圆扁子”道:“你们验完了吗我要走啦”说着便将盒子仍旧盖上,拿起来抹头就要走。这一来,可真把“圆扁子”气坏了,一伸手将他的发辫揪住说:“你上哪里走明明犯禁的东西,你公然敢硬闯税关。好好,随我去见坐办大人吧。”二愣骂道:“什么叫大人,狗人吧你们敢拉着不放我走,你们也不睁开两只牛眼,看看这是谁的烟具,就这样狗仗人势地欺人。”“圆扁子”道:“怎么着你还敢拒捕吗谁的烟具,你说说我们听听。”二愣道:“你问我吗,这是鼎鼎大名,中外皆知,谭鑫培谭老板的烟具。你还敢留下吗”“圆扁子”哈哈大笑道:“我自当是那位王爷,那位宫保的烟具,值得你吹得这样呜呜响。原来是一个唱戏的优伶,论身份也同我们差不多,怎见得他的烟具,我们税关上就不敢留呢”说罢便伸手将木盒夺过来,又吩咐同伴,不准将此人放走。随又过来两人,把二愣揪住。二愣道:“我跑不了,你们何必这样。”大家推推搡搡的,一同上楼去见坐办。

原来这崇文门税关,于正副监督之下,就是左右两翼的总办,同前门的坐办,这三个缺,乃是税务中最优的差使,非监督的近人,决然不能到手。在满清时代,崇文门税关,一天准有一万两银子的进款,直接归皇室经管,并不统属于度支部。在皇室美其名曰:花粉费,言其是宫中自皇后妃嫔,下至宫娥彩女戴花擦粉,一律全取给于是。这笔款子,由正副监督汇总送到内务府,再由内务府呈与皇太后。太后可以自由支配。除皇后妃嫔各有定额之外,太后喜欢谁,还可以指名多赏。有时候一个宫娥使女,也许一万八千的赏给花粉费。自从慈禧太后驾崩,这笔崇文门税款,又转移到隆裕太后手内。但是隆裕为人懦弱,她自己不能完全当家。什么瑜妃、瑾妃、荣寿大公主,全是鼎尝一脔。正监督派的是玉朗,副监督是瑞兴。玉朗是一位贝勒,同荣寿大公主最为接近。瑞兴是隆裕太后的内侄,今年才二十三岁,世袭镇国公,为人极其漂亮,专好驰马试剑,斗鸡走狗,而且有一种癖好,就是爱唱皮黄,专门模仿谭调,很有叫天的气味,同叫天是极要好的朋友。闲来无事,便跑到叫天家中,对着烟灯一躺,磨老谭给他说戏。老谭过足了瘾,略为敷衍几句,瑞兴便认为枕中鸿宝,不传之密,逢人便说我唱的某某戏,是谭老板亲口教的,以此自豪。知道他脾气的,便也以此捧架,因此北京九城,全知道瑞公爷是谭老板的高弟。他如今正做崇文门的副监督。二愣心中有了底,所以在税关上,才敢那样发横。偏偏遇着那两个巡查,一时在气头上,竟自忘了这一段历史,糊里糊涂的,把烟具同二愣,一齐抓到税关楼上去见坐办。这位坐办也是旗人,名叫善祥,恰是副监督瑞兴的妻兄,平日同谭鑫培也有来往,并且同二愣也是熟人。巡查将二愣架上楼来,先去回话,说验着一个带烟具烟膏的,请示坐办大人,应该怎样发落。善祥骂道:“糊涂东西这一点小事,也值得来麻烦我。把烟膏烟具留下,将人交巡警带去。应该怎么处罚,由警厅酌量去办好了。我还有工夫同他会面吗”巡警回说不成,这个人蛮横不讲理,他一定要同坐办会面,小的们只好将他带上楼来,大人讯一讯就知道了。善祥很不耐烦,说什么人敢这样横你将他带进屋里来我自己问。

巡查答应出去,一转身将二愣带进来。善祥同他一对眼光,便吃了一惊,不觉脱口问道:“你不是二愣吗”二愣请了一个大安,紧跟着便高声喊道:“我的善老爷,你这税关比阎王殿还厉害。我们老板吃大烟谁不知道,在皇宫内苑唱戏,连太后老佛爷还给预备烟房,准我们老板足吃一气。怎么今天来到税关上,你们这巡查老爷抵死不放。我说了许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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