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桌不大,挤两人有些困难,叶汝真赶紧表示她可以退下,却被风承熙拉住了衣袖。
风承熙指了指前堂方向,示意叶汝真静听。
供案底下空间太小,两人强塞在里面,不得不离得极近,叶汝真只觉得脸颊旁一阵阵温热,都是风承熙的鼻息。
这是被御史发现,会用“犯上”罪名弹劾的距离。
御书房长年薰着龙涎香,风承熙的衣裳与发间仿佛都被这种香味浸透了,清冷肃穆的香气驱逐了檀香,叶汝真觉得那香气仿佛是有形的,把她整个人笼罩在里面。
叶汝真虽说因为帮外祖母打理生意的缘故,比一般女子见多识广一些,却也从来没有同任何一个男子这样贴近过,一时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叶卿害怕吗?”
风承熙忽然在她耳边道,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一字字送进她的耳朵里。
叶汝真坚定地摇头,然后手指指了指前堂。
——偷听呢,聊什么天啊陛下。
这间正殿建得巍峨恢宏,高大开阔,即使只隔着一道佛像,声音都模模糊糊,听上去十分遥远。
“……殿下真的不记得了吗?”
阿偌的声音传来,“当时就在这里,我躲在后面的供案下睡着了,他们说我偷了供品,是你站出来指认那个和尚,我才逃过一劫。你当时就站在那儿,自己明明也吓得声音发抖,旁人还在吓唬你,你的脸都白了,可一步也没有退后……我一直记得……”
叶汝真有点激动。
阿偌和云安公主竟是旧识。
所以他频繁来护国寺就是为了遇见云安公主?
云安公主长年持斋向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上香。
云安公主没有说话,良久,道:“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也许事情太过久远,我确实是记不起来了。”
“不可能的,我都记得,我们约好了的——”阿偌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急迫,“你当时一个人偷偷溜进来,求天上的母妃保佑你,派人接你离开那个皇宫——”
“大人!”云安公主打断他的话,“我是大央的公主,大央的皇宫是我的家。我答应嫁往伽南,是为了两国安定,请大人勿做他想。”
“还有,若两国联姻事成,我便是贵国的少君夫人,请大人自重!”
“我就是伽南少君,我就是阿路偌傩!”阿偌的声音激越,“绵绵,我当初说过的,我会替你母妃实现你的心愿,带你离开皇那个宫,现在我来了,我来娶你,带你回伽南!”
“啪啦”地一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打碎了,云安公主像是哭了。
接下来两人应是靠得极近,声音都低了下来,只传来破碎的抽泣声,以及阿偌低沉的安慰声,声音十分柔和。
叶汝真伸长了耳朵,还想听得真切一些。
奈何脑袋贴上板壁了,只能收获零星的只言片语,两人在向佛祖许愿,希望婚期能定得近一些,离开京城便是新生。
如此看来,云安公主也并非不记得,只是起初不知阿偌的真实身份,所以才故作不知。
如今青梅竹马能相认,有情人终成眷属,真好。
再没多久,两人便离开了,大殿一片悄然。
“陛下,他们好像走了。”叶汝真小声提醒。
风承熙腿长,要曲起来才能藏在案下,抵住了叶汝真的出路。
风承熙像是没听见,又像是在出神,没出声。
叶汝真只好继续缩作一团,努力告诉自己,她现在是男人,是男人,离得近些,怕什么?反正大家都是男人。
“原来当初那个小孩就是阿路偌傩……”风承熙忽然低声道,“他还真是喜欢往大央跑。”
叶汝真:“陛下以前也见过他?”
“岂止见过?朕当时便在场。”
那年他九岁。
大朝典之后,太后带着他来护国寺上香,随行的有王公大臣,各国使者,内外命妇。
朝典当日,有人从黄河里打捞出一块玉璧,以为祥瑞,敬献给太后,太后转奉在佛祖案前。
这事到这里原本该告一段落,但大家离寺之际,伽南使官发现自己的孩子不见了,急得四处寻找。
找到这座大殿的时候,忽然发现那块玉璧不见了。
此事非同小可,当时的住持立即命人四下寻找,结果玉璧没找到,倒是在供桌底下找到了一个和风承熙差不多大的小孩。
那住持铁青了面孔,押着孩子过来回话:“娘娘,陛下,众人离开之后,只有这孩子在,娘娘可以派人去伽南国的禅房里搜一搜,玉璧说不定就在他们房中。
小孩不停挣扎:“不是我!你冤枉我!你这个光头是不长毛的大坏蛋!”
太后大怒。敢动供到佛前的祥瑞圣物,按律当斩。
小孩不带怕的,连太后一起骂。
就在那个时候,云安站了出来,指着住持道:“是他让人拿了玉璧。我看见两个和尚把玉璧装在盒子里,说住持要好好鉴赏一番。”
住持极力辩解,大骂云安,说谢贤妃是妖妃,女儿也身带妖气,将来要祸国殃民,恳请太后及早为国除害。
云安从小就没了母亲,一直被人称为“妖妃的女儿”,听见这话吓得浑身乱颤,却依然没有改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