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承熙看着他良久,慢慢问云安公主:“皇姐以为如何?”
云安公主声音微颤:“全凭陛下主张。”
“这是皇姐的终身大事。”风承熙道,“伽南距离京城,路途遥远,皇姐若是嫁过去,便是去国离乡……”
风承熙说到这里顿住了。
叶汝真怀疑他想到了,以云安公主在宫中的境遇,这种国和乡,去远一点似乎并不是什么太大的损失。
“女子远嫁,皆是如此。”太后含笑把云安扶起来,“莫要担心,伽南国每年都会来朝贡,若是想念京城,随使团一道回来,也十分便宜。”
姜凤声道:“史上为国和亲者的公主众多,个个皆成美谈,而今公主又成就一桩,到时两国和睦,天下太平,大央与伽南的百姓皆会感念公主的恩德。
“母后,表哥,朕问的是皇姐。”风承熙道,“嫁与不嫁,全凭皇姐一句话。”
叶汝真发现了,风承熙脸上越是没什么表情,心情显然就越是糟糕。
这会儿他每一个字里好像都带着一股凉丝丝的气息,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我……”云安公主脸上犹带着泪痕,低低地一咬牙,“……嫁。”
尘埃落定。
席上一片恭贺之声。
风承熙静了片刻,下旨赐婚。
翰林院待诏赶来拟旨。
叶汝真低声:“天庆二年三月廿一日,伽南使团为少君阿路偌傩求娶云安公主,上允。”
袁子明挥笔记下,悄悄问道:“这是大好事啊,既笼络了伽南国,又除去了眼中钉,陛下怎么看上去有点不高兴?”
席上人人都是语笑晏晏,风承熙却是静静地坐在上位,眼神空洞,盯着席上插着的一朵牡丹出神,像是突然发起呆来。
他这模样估计众人都习惯了,并没有人觉得讶异。
太后暗暗提醒了他一下,他也只是在圈椅内换了个姿势,继续托着腮发呆。
叶汝真低低问:“眼中钉是怎么回事?”
“我听人说,云安公主的母亲谢贤妃在世的时候是太后的死对头,离世之后,她留下的宫人还试图离间太后和陛下,说陛下不是太后亲生的,为这事宫里处置了一大批老人,那个苏嬷嬷估计是漏网之鱼,这不,还故意当着外人让太后和陛下没脸呢。”
风承熙意兴阑珊,花筵很快结束。
叶汝真以为他会直接回寝殿,没想到风承熙的方向是御书房。
叶汝真和袁子明赶紧跟上长长的仪仗。
春日暖风微薰,齐昌也以为皇帝不会过来,抱着拂尘靠在桌上打瞌睡,听到动静赶紧站直了,险些撞翻桌上的砚台。
一番手忙脚乱虽是保住了砚台,里面的墨却翻了一身。
齐昌浑身颤抖:“奴、奴才该死、该死……”
“要死死远点儿。”风承熙皱着眉头,“都给朕滚出去。”
叶汝真才要踏进门槛,闻言利落地后退。
“你,留下。”
风承熙下巴一点叶汝真。
袁子明把起居注交到叶汝真手里,用眼神传递“好好保重”的意思。
傻子都看得出来风承熙心情相当糟糕。
人都被赶去了外头,室内悄然。
叶汝真这么僵立着十分尴尬,干脆掏出帕子,擦溅在地上的墨迹。
风承熙靠在御座上,一动不动。
御座是紫檀镶云石,坚硬,沉实,宽大。
哪怕铺着杏黄锦垫,风承熙坐在上面还是显得空空荡荡,腰身薄削劲瘦。
他忽然摘下发冠,往地上一扔。
帝王的冠带,虽不是大朝仪所用,亦是精工细制,极为辉煌华美,上头镶的白玉崩出来,滚到叶汝真跟前。
叶汝真吃了一惊,抬头。
风承熙长发披散,踢了鞋子,窝在御座上。
他个子虽高,腿长占了大半,这么一缩,看起来小小一团。
这样子的他实在不像是一国之君,倒像是个躲起来生闷气的少年。
叶汝真实不知如何应付这种场面,默默地把发冠捡起来,试图劝解:“陛下,其实,伽南王子坚持娶公主,也是好事吧?”
风承熙没有动,掀起眼皮,视线落在叶汝真身上。
他可能不知道,他这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视线非常冰冷,像一把刚出鞘的兵刃,不见血不归鞘的那种。
叶汝真硬着头皮说下去:“这不就说明,伽南人其实并没有完全站到姜家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