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愿面对现实就算了,你不愿与楼观道反目成仇也就算了,但你不该恩将仇报,借人给寒笳羽衣,与她联手杀我。”
“当年我远走突伦川,你就应该猜到了真相。你是不是以为我消失了,死了,你就安全了,岐晖就不会杀你了你个痴儿,你睁眼睛看看,岐晖正在设局刺杀契苾歌愣,一旦他死在楼兰,你还活的了我和几个老狼固然要背上所有罪名,老狼府也要受到连累,而你与日月谷,与你家大人留下来的最后一点力量,都将灰飞烟灭。”
苏合香抬头望着伽蓝,目露惊色,“你来楼兰,到底要杀谁”
“谁想杀我,我就杀谁。”伽蓝冷笑道,“我要去中土,谁也无法阻止我的脚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即便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我也决不后退。”
“你要杀我”
“跟我去中土。”伽蓝望着她,郑重说道,“中土要乱了,西土乱象已起,楼兰就是一块死地,即便是敦煌也不安全。你是我的女人,必须跟我走。”
“如果我不走呢”
“没有如果”伽蓝说道,“不走也得走。”
苏合香低头不语。
“该报的仇,一定要报;该杀的人,一定要杀。”伽蓝冷声说道,“在这个世上,没有天理,只有拳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是天理。”
苏合香想了片刻,忽然再次张口,狠狠咬下,“你在欺骗我,你在利用我。”
伽蓝哈哈一笑,猛地把苏合香压到身下,像恶狼一般扑了上去。
暴雪吓得一跃而起,张嘴发出雷吼。疯了,这两个人彻底疯了。
胡杨林中,一座道观若隐若现,一匹小黑驴悠然信步,一位黄袍人坐在驴背上轻吹胡笳,笳音悲凉,如泣如诉。
一辆豪华马车停在林中,落叶缤纷而下,寒风不时拂起车窗上的红色帷幔,露出一张天仙般的美丽面孔。
笳音顿止。小黑驴停下了脚步。
车门打开,一袭黑缎襦裙的苏合香披着雪白狐裘,婀娜而出。
“寒笳,他来了。”
寒风袭来,落叶狂卷,衣袂翻飞,黑色帷纱飘然飞舞。寒笳羽衣端坐驴上,久久不语。
“他说,一切都是骗局。”
寒笳还是不言不语。
“我答应他了,跟他一起离开西土。”
寒笳羽衣仰首望天,黯然长叹,“我刚刚从莫贺可汗的行帐出来。伽蓝在冬窝子故布疑局,目的是要告诉莫贺可汗,他要来杀人了。莫贺可汗有两个选择,一是急速离开,二是将计就计。莫贺可汗选择了后者,要在菩提寺围杀伽蓝。”
苏合香黛眉微皱,眼里掠过一丝悲伤,“菩提寺一定要挑起佛道两家的杀戮吗”
“伽蓝道兄重返人世,修得就是魔道,修罗道,杀戮道。他不杀人,人会杀他,修罗战场的大门就此打开,谁也无力阻止。”
苏合香冷笑,笑声里透出一股绝望,一股悲愤,“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天下苍生。”
寒笳羽衣长袖微拂,小黑驴四蹄迈开,迅速没入缤纷落叶。
笳音再起,苍凉悲凄。
第六十章菩提寺
苍穹高远,戈壁广袤,蒲昌海浩淼无际。
寒风呼啸,沙尘漫天,菩提寺孤悬天地,仿若断壁残垣,写尽人间沧桑,千万轮回。
钟声蓦然响起,如狂飙中的惊涛骇浪,在厉啸风中掀起惊天狂澜。
沙尘中一马一驼一獒迎风而来,一位戴着幂离的人坐在马,逆风而进,黑色大氅在风中狂舞,猎猎作响,如同一面咆哮战旗。
人马驼獒越走越近,渐渐停下。
在他们前方五步外,盘膝坐着一位僧人,全身下被沙尘所覆盖,灰头灰脸灰袍,仿若一尊泥塑。
马人透过幂离风罩仔细打量了几眼,却无从辨认僧人的容貌。迟疑了片刻,抬首四顾,除了远处笼罩在风沙中的菩提寺,满眼尽是莽莽戈壁,耳畔除了寒风的厉啸,悠扬肃穆的钟声,再无其他声音。
马人翻鞍下地,移步向前,慢慢走近僧人,“师兄安好”
“伽蓝”嘶哑干涩的声音仿若从遥远世界传来,沧桑悲凉,带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
泥塑的嘴艰难地嚅动着,眼睛缓缓睁开,空洞而无神,脸厚厚的一层沙尘簌籁而落,落在灰蒙蒙的胡须,又随风飘去。
伽蓝掀开幂离,露出英俊的面庞,披散的长发,杀气腾腾的眼睛,还有一身亮银色的铠甲。
“伽蓝,你死而复生,生而复死,奔波于生死轮回之间,所图不过就是今日,就是手刃仇敌。”
“你在冬窝子故布重重疑局,不过是想逼迫莫贺可汗速离楼兰,然后以重兵将其伏杀于中途。莫贺可汗已然识破,他不但没有远离楼兰,反而重兵布于菩提,以菩提为饵,诱杀于你。杀了你,寻到借口,莫贺可汗便可毁弃盟约,举兵攻击鄯善。伽蓝,请以苍生为念,以菩提为重,速速退去”
伽蓝缓缓蹲下,单膝跪地,“师兄已代契苾歌愣传完口信,伽蓝已知。请问师兄,可有遗言”
“伽蓝”僧人轻呼,眼神渐渐涣散,声音渐渐低黯,“阿修罗已出,修罗战场已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以暴止暴,以杀止杀,伽蓝”
声音消失,眼睛闭,尘归尘,土归土。
伽蓝低首默哀,数息后慢慢站起,解下大氅覆于其。
蓦然,伽蓝仰首长啸,啸声悲切,穿透寒风,撕裂沙尘,直冲云宵。
“希聿聿”烈火激嘶。
“嗷”暴雪雷吼。
刀疤低鸣,缓缓跪伏于地。
“呜呜”角号吹响,旌旗翻飞,一队骑士从菩提寺打马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