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川楼位于城北,地理位置极好,乃是建在一座小山之上的,这小山比城墙更高许多倍,临川楼高五层,在最高层凭栏望去,甚至远远能瞧见极远处的黑龙江。
波涛汹涌,喧嚣震天。
在临川楼的五楼之上,已经是摆开了宴席。
临川楼五楼窗子极大,几乎占了墙壁的三分之二还要多,无数柱子立在周围,这会儿把窗子全都打开,便好似整个墙壁都给挖空了一般。四面敞开,山风浩荡而来,席卷了整个楼面,当真是有一种浩浩乎如凌虚御风之感觉。
连子宁这边乃是他还有阿济格、赫连豹,石大柱四个人,再加上罗山县这边的头面人物一共二三十个人,统共摆了五桌。
饭菜超出连子宁想象的丰盛。肥嫩的黄羊肉、可口的沙半鸡、香味扑鼻的黑熊掌、酥烂浓香的犴鼻、飞龙吊汤、葱油鹿筋、哈什蚂油烹制的铁雀成圈,还有新鲜的薇菜、全都是天生地长的野味。
一道道的菜肴流水般端上来,连子宁算了算,从开始到现在为止已经是上了得有三十多道菜了,几乎每道菜都是略尝一口便撤了下去。
这等遮奢,倒是没有让连子宁有任何的反感和不满人家这样,说明乃是重视逢迎他。若是他一来,直接咸菜馒头伺候,那连子宁才当真是会勃然大怒的。
连子宁仲筷子夹了一口蜜饯熊掌,放在嘴里轻轻的咀嚼着。
他的目光在席间众人的脸上扫过。
虽说大伙儿都在各自吃喝,看上去颇为的悠然自在,实则心思都放在他这一桌儿上,这会儿连子宁眼神一扫,众人不由得都是心里一紧。便有的生怕坐姿不对,有的生怕仪容不堪,有的生怕吃相太差,这五楼之上,竟而是刹那间安静下来。
感受着这种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众人震慑的滔天权势,连子宁微微一笑,忽的转头对自己席面上一人道:“钱局正”
那钱局正大约五十来岁,干瘪瘦小一个老头儿,似乎连身上的官衣都撑不起来。他名字唤作钱,乃是余杭人氏,也是正德年很早的进士,正德四十五年的时候,被从户部某司郎中任上调任罗山采金矿监局局正。
在大明朝各地,有许多出了名的矿产地,以金银铜铁锡铅等金属矿为主,这些地方,基本上都是设立了矿监局进行管理,比如说位于镇远府的矿监局,里面主产的就是煤矿、铜矿、铁矿。本来按照规矩,这各处的矿监局采出来的矿藏,熔炼成锭之后需得将绝大部上缴给朝廷。而镇远府那个却是不必的,当初方一成立朝廷和皇帝便是严明,镇远府久历刀兵,铜铁等物需求极多,直接就地用了便是。
这些局正基本上都是从户部、工部二部调任的,局正乃是正五品官儿,和京中六部的各郎中、员外郎级别基本相同,但是权势就要比身在中枢差了许多,可是户部、工部那些郎中员外郎什么的,却是削尖了脑袋拼了命的也想外放,每年有限的几个名额都给抢破头其奥秘就在油水儿上。一些产量极大的富矿都是油水儿十足,尤其是像罗山采金矿监局这等直产黄金白银的,那就更是不知道每年能往自己的手心儿里划拉多少。
这可是实打实的钱啊,千里当官只为财,追求那煊赫的权势,说到底,不也是为了一个财字么
钱能打通关节外放到这里为官,怕是在京中也是很有些关系的,这老头儿仗着自己后台硬,资历深,本来还有点儿拿架子的意思。可是看到方才城外那一幕,一个堂堂千户让连子宁说杀就杀了,顿时是心里生大恐惧,什么拿架子,夹眼皮子的心思都是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会儿一听连子宁喊自己的名字,赶紧身子一正,笑道:“下官在。”
连子宁似是漫不经心的问道:“这罗山采金矿监局,一年能产多少黄金”
钱笑道:“回伯爷的话,采金局去年一年产黄金两万六千七百五十九两八钱五分。”
这老头儿不愧是干这个的,记得倒是真清楚。
连子宁瞧着他,淡淡道:“本官问的是,实产多少”
随着他这句话问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转移到了这里,五楼之上一阵安静。
钱额头已经见汗,强笑道:“伯爷这是何意下官,下官有些不明白”
连子宁也不说话,只是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大明朝这什么矿山产量,报给朝廷的数据是永远都不能信的,若是报给朝廷的产量就是上缴朝廷的那些金银,那这些官儿吃什么喝什么指着这个吃饭的可不单单是他一个人,一个局,上头的辽北将军,再上头的原奴儿干总督,乃至于京中的各衙门,职司,管矿产的工部,管赋税的户部,都得有一份儿好处上缴,若不然的话,不知道哪位给你使个绊子你就得倒大霉
这玩意儿就给收税一样,表面上朝廷规定的是三十税一,实际上落在百姓头上差不多十税五左右,整整增长了十五倍之多,可说是骇人听闻,但是想想也是理所应当若没有这些钱,从上到下,从京中到地方那几千几万的官儿们指着什么发家致富
所以连子宁这一问,可说是大有讲究。
钱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子滴下来,手微微哆嗦着,显然已经是紧张到了极点。
连子宁的目光既不狠辣也不凶厉,甚至脸上还带着笑,但是就是这种表情,越发的让钱心惊胆战。这位大人,如此的杀人不眨眼,如此的肆无忌惮,自己若是惹恼了他,也给一刀宰了岂不是冤哉枉也
可是这真正的产量是多少,却也是个极大的秘密,甚至是关乎他的身家性命。毕竟真是产量比报上去的要多,这是个人都知道,也是大伙儿都心照不宣的,但是他一旦将其宣之于众,则立刻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甚至会因此而惹来杀身之祸别的不说,朝廷的御史若是闻风而来,能放过自己
可是连子宁一句话就让他的心理防线彻底的崩溃:“钱局正,你若是因此而怕得罪人,怕有什么杀身之祸,那是以后的事儿,若是你现在得罪忤逆了本官,本官立刻就能宰了你你明白了”
钱浑身剧烈一抖,深深的叹了口气,凑到连子宁旁边,压低了声音道:“去年此处实产,为十一万六千八百四十四两。”
“什么这么多”连子宁也是不由得心里一惊。
要知道,这可是明朝前中期,大开海刚刚开始没多久,数以亿计的白银的还未从欧洲贵族和日本大名的口袋里流入中国,金银兑换的比例还没那么低崇祯年的时候,金银兑换比例为一比八,而正德年的时候,这个数字维持在一比十五左右。
也就是说,罗山金矿一年能产相当于一百六十多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着实是有些骇人听闻。
其实这也可以理解,中国的黄金产量一直是相当高,若不然的话,也不能维持那大量的奢侈品消耗要知道,每年光光是首饰珍宝等物品耗用的金银就不知道有多少。
钱低声苦笑道:“这些银钱,小人每年只能捞到这么点儿,其余的,都给上官们送去了。”
说着钱还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以示自己的进项是何等之少。
“钱局正,以后你是不消为这事儿发愁了。”连子宁微微一笑。
钱不由得一怔。
“钱局正,本官给你排个副手,以后什么事儿,你就听他的就是了,再不消得自己操心。”
连子宁扬声道:“大柱,你带这位钱局正下去,跟陆臬移交一下金矿的管事权。让陆臬选个诚恳可靠之人,在这儿盯着,对了,再拨给他一个百户的军兵。”
“伯爷,您这是什么意思”钱面色巨变,颤声问道。
“没什么意思,本官看为钱局正分忧而已。”连子宁摆摆手,石大柱已经是走到钱身边,皮笑肉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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