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居的求助人对镜子并没有太多需求,因此使用的只是老式衣柜的自带镜子,全屋仅此一面。
而这面镜子,在客厅。
如果站在镜子前,就会发现——镜子,正对着窗户。
“求助人当时确实喝了酒看花了眼,他看错了。他以为鬼是在镜子里,但其实。”
祈行夜顿了下,淡淡道:“鬼当时已经进了房子,就站在他身后。”
投射在镜子里,被求助人看到。
那个时候,求助人就已经被污染了。像被打上了标记的猎物,不论跑到哪里,也会被循着气味找到。
听到原因的专员小王不寒而栗,细思恐极。
“可,如果这个求助人是这样。那之前的……”
小王愣住,一个可怕的猜测忽然从心头起:“之前的几十个求助人,难道也已经……”
他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了。
怎么敢确认呢?
就在昨天,那些求助人还抱着他哭泣,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而他安慰着求助人,心里也感激他们还活着,侥幸逃脱。
可今天,怎么一切就变了呢?
“现在还不知道,需要确认过才行。先让专员们去求助人家中,务必先看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逃离。”
祈行夜皱眉:“我们需要找到一个更安全正常的方式,验证所有的求助人。”
污染的进化方向之一,似乎就是藏匿。
过去野蛮的粗放式成长过程中,污染粒子还是太容易被调查官找到并杀死,这对污染的“族群”存在致命弊端。
如果他们想要瞒过调查官,在现实世界站稳脚跟,甚至建造大本营,为将要到来的竞争甚至是战争做准备,那么首先最关键的,就是隐蔽。
他们需要一个足够让他们休养生息的基地,一个介于他界和此界之间的中转站,缓冲带。
“只是不知道,污染会把这个基地设在哪里。”
祈行夜皱眉,仰头看向天空:“缝隙在天上——那基地呢?”
难道,在地底?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阻断污染逃逸途径,不能让它继续传播。
专员们很快赶到各个求助人家中。
随即,他们愕然发现,那些求助人之中,竟然真的有人已经不见了!
家里所有财物俱在,但人不知所踪。
查看监控,一些人是在凌晨离开家门的,并且举止怪异,看上去,似乎还不适应人类的生活,磕磕绊绊摸索着前行。
并且……
“祈侦探,所有离开的人都是同一时间走的,就在雪停的时候!”
专员焦急:“时间完全吻合,一秒钟都不差。”
祈行夜倏地皱紧眉头:“还剩下多少人?立刻让守卫部队去转移看守,强制执行!现在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污染物,不能让剩下的这些人再离开。”
专员立刻赶往执行。
商南明也同时向所有调查官和专员发布命令。
“关注所有有可能涉及到污染的消息,筛选网络信息,放开所有通讯紧急权限,寻找有可能的污染目标。”
商南明冷声道:“还有更多污染物,很可能并没有拨打电话。”
能打出求助电话的,大多都是在污染物靠近之前,就已经有所察觉并且尚有打电话条件的。
但如果连本人都没有发现危险,或是睡梦中就被污染物杀死,然后啃噬了所有血肉只剩一副骨架,被污染物披上血肉,取代了身份呢?
其他人根本不会发现。
一切就已经在暗中完成了置换。
祈行夜之所以会发现中年男人被取代,也是因为对方完全没有习惯现实社会的时间,因此暴露了破绽。
可这场污染针对人类的屠戮和取代,发生在半夜。雪停到现在,已经有五个小时。
足够其中一些完成替换更早些的污染物,摸索着熟悉现实世界了。
祈行夜站在熙熙攘攘的十字街口,春日的阳光落在肩上,却一点暖意也没有。
他只觉得脊背发冷。
一旦那些污染物完美替代身份,融入现实,那除非杀死他们,根据崩碎的血肉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否则就再难以在现实中分辨,究竟谁是人谁是鬼。
甚至现在在向他微笑着大爷,投来好奇目光的小姑娘,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是潜伏进人类社会的污染物。
调查局再如何防范,也不会拒绝被保护者。
可污染物,已经越过了防线,曲线作战。
“行夜。”
商南明挂断电话,回身时就看到了祈行夜眉头紧蹙的严肃模样。
他无声叹了口气,走过去,抬手轻轻落在祈行夜的眼前:“不要太担心,不论出现怎样的转变,我们都不会任由污染作乱。”
“忧愁的表情不适合你。行夜,你不相信自己能战胜污染吗?”
刚回过神的祈行夜:“?!”
胜负欲,启动——!
他立刻抬手一把握住商南明的手掌拽下,扬了扬下颔:“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不相信,你在看不起我吗?”
“只是污染而已,我们杀死的污染物还不多吗?”
“只是……”
祈行夜轻蹙眉头,缓缓转身看向繁华的街道:“我们该如何保护人们?”
——如果连敌人在哪都不知道,又该如何作战?
同样的问题,也在科研院被提起。
“明院长,从前方发回来的战况报告。”
副院长张执愁眉不展:“污染,变化得太快了。”
他们研究与填补漏洞的速度,已经显出劣势,难以匹及敌人成长的速度。
科研院很多第一时间知道了情况变化的属员,都赶紧担忧的给各自家人打电话询问平安,嘱咐家人多加小心。
张执看着这一幕,知道他们违反保密条款,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没看见。
只是……
他叹了口气:“如果污染物真的取代了他们的家人,他们又如何能知道呢?平白告诉污染物,自己是与污染研究相关、有价值的目标罢了。”
“明院长,您不给两位公子打电话问问情况吗?”
明言依旧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像过去十几年一样,安静而专注的翻阅报告和文件。
绝密档案在他身边堆得一人多高,淹没了他修长瘦削的身形。他俯首其中,对外界纷乱不感兴趣,只专心研究。
他手边摊开着几本笔记,上面工整的写满了参数公式,实验设计方案和示意图密密麻麻,却漂亮清晰得像是打印出来的一般。
听到张执的询问,明言手中的笔才顿了顿。
他抬头,平静望向张执:“为什么要打电话?”
张执:“您不担心他们会……”
“没有那个必要。”
明言推了推从鼻梁上滑落的银边眼镜,抬手递去一本笔记:“祈行夜发回来的描述我看了,这是我的一些想法,拿去让。”
“记得让研究员做好实验记录,包括所有失败记录——我要求实时回传失败情况及当时数据,有了这些,我才能改进参数和步骤。”
张执震惊:“这么快!”
他接过笔记本,刚打开就被上面密密麻麻的公式震在了当场,只觉被超出理解范围的知识冲击得头晕目眩。
不论张执与明言共事多少年,都会一如既往的惊叹于明言的工作能力。
造物主怎么会偏爱到如此地步,将世间所有才学都给了明言?如果他没有生逢污染,会不会是下一个爱因斯坦?
他不由感慨,也为自己的渺小愚钝而惭愧。
张执只负责科研院的行政和日常管理运行,是明言的副手,但对科研所知不多。虽然也有博士学位,但与科研院这些智商强横的顶尖研究者无法相提并论。
即便如此,他也能看出眼前这份笔记的重要程度。
“我这就送去研究室。”
张执严肃点头,顾不得形象转身狂奔,一秒不敢耽误。
当身边重新安静下来之后,明言刚起了头的笔记,却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了。
他微微抬起笔,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出神。
给那两个孩子打电话……吗?
“上一次我给他们打电话,是什么时候?”
明言问生活助理:“你也会给你家人打电话吗?为什么。”
“为了……呃,表达关心?”
负责这位不世出的世界顶级科学家一应生活所需的助理,在听到这个问题时还是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向冰冷不知感情的明院长解释。
翻过记录后,助理有些吃惊,犹豫着道:“您,您上次给两位公子打电话,是十九年前?”
“从您夫人的葬礼之后……您似乎,就再也没有与他们见过面。”
助理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记录出错了吗?怎么会有人十九年没有给自己的孩子打过电话,一点也不关心吗?
明言不喜欢在工作上有意外和遗忘,出错在他这里是大罪。
不仅是对他人,对他自己更是严苛。从领导科研院开始,他每一日的生活都有对应的记录,可视化记忆,几乎真如机器人般活着。
也因此,助理就算不想相信,也只能在翻阅过所有记录后,挫败的承认:真的有。
他们院长,真的只关心工作,好像生命里只剩下了科研。
就连所有的情感,和有关于私人生活的记忆,都被当做无用信息的垃圾清扫出去了吗。
助理看着详细到严苛,却毫无家人朋友等等痕迹的繁多数据记录,怔愣时也有些难过。
他不由得望向这位顶级科学家。
没有家人朋友,没有休息和放松,连一分钟的娱乐时间都没有,除了每日四小时睡眠时间之外,就是被工作和研究填满……这样的日子让他来,一天都难熬。
院长却度过了整整十九年。
助理看起来快哭了,由衷为明言感到难过。
明言无法共情助理的沮丧,他只是平静点点头,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问题。
只是……
“我有两个孩子?”
他平静问:“第二个叫什么?”
“荔枝。”
助理小心翼翼:“明荔枝。”
“哦——”
明言怔了下,随即勾了勾唇角,竟然笑了:“没错。”
“我夫人,她最喜欢吃荔枝。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我总是要跑遍全城,为她买荔枝。”
他还记得,冬季荔枝难寻,他在大雪里跑了很久的路,也没能为夫人买到荔枝。
只能买了些荔枝味的雪糕与糖果,愧疚到在夫人面前不敢言语。
夫人却抱着他咯咯的笑,揉搓他的脸到变形,问他不冷吗耳朵都冻红了也不知道。
他沮丧告诉夫人,没有荔枝。他跑了整个京城,找遍了认识的人,也没能买到哪怕一颗。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研究出一种可以在冬日生长的荔枝,就种在我们的花园,你会喜欢吗?’
夫人是怎么回答的?
夫人揉乱了他的头发,抱着他哎哟哎哟笑得肚子痛,说他是个小傻子。
‘我哪是喜欢荔枝呢?我是喜欢你,蠢明言。’
他愣愣看着怀里柔软温暖的夫人,不明白,但也抿了抿唇,红着脸跟着一起笑。
可后来啊,冬季的荔枝没能研究出来。
他也没有再跑遍全世界,只为夫人寻一颗爱吃的荔枝回来。
此生教会了他什么是爱,也爱着他的人,再也不见了。
他的夫人……
明言注视着笔尖出神,唇边笑意慢慢消失。
又是那张熟悉的冰冷面容。
“我知道了。”
明言垂眸,将文件递过去:“告诉林局长,科研院已经有了初步结论。”
“污染科技,持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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