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走进那扇虚幻的大门,接着是长老会的人,左澜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走到巨大的陶然碑之前,站定。
临沧走在最后,步伐沉稳,一点也看不出是即将被逐出的人。
陶然碑上的所有画像全部亮了起来,从始祖一直到现在的嫡系,其中也包括临沧。
那一副像,是临沧的。
左澜对那副像记忆深刻。
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临沧平静地坐下来,右手五指轻轻地点在这空间的地面上,他的魂阵,终于也亮了起来。
这是左澜第一次看到他的魂阵,宽广十几丈大的魂阵,目之所及,全是魂阵上繁复古拙的花纹,然而出乎人意料的人,只有阵,没有图。
临沧竟然没有魂图。
左澜只觉得自己眼皮一跳,这个时候临沧看了他一眼,又转开了自己的目光。
面对着这左家上上下下近百位嫡系,临沧的声音显得无比平静:“说我罔顾人情也好,说我灭绝人性也罢,我屠戮同族是事实,可左家垢污我也是事实,我临沧,敢作敢当。手染鲜血,灭情绝义,不过时人所迫,我问心无愧。”
旁观的长老会里立刻就有人冷哼了一声:“强词夺理不知廉耻你当年杀害自己同胞兄弟之时可曾顾念手足情谊你若无心无愧,便是你根本没心”
杀害同胞兄弟
左澜看着临沧,然而临沧没有看他。
临沧一笑:“愚蠢。”
那长老气得说不出话来,手指着临沧抖了半天,差点没背过气去。
临沧低眸,伸出自己的左手食指,透明的指甲在手腕上一划,一道血线立刻就出现了,像是一条红色的丝线,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诡异地流过五指,淌到了地面上。
他的魂阵太过巨大,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踩在他的魂阵上,那种感觉是令人极其不安的,一个魂阵就像是一个人的领域,踩在别人的地盘上,自然是极其危险的。
然而左澜此刻却已经忘记了这种危险,他已经能够从这些只言片语之中推测出结果,临沧会是长老们口中的那些人吗
那一道血线缓缓地变粗,流淌出来的血液更多了,临沧的脸色却越见苍白了起来,魂皇也不过是肉体凡胎,鲜血流尽也只有死亡这一个结果。他坐下来的地方略高于陶然碑所在之地,鲜血顺着就从他的指上落到地上,再淌过去。
这个时候,左澜才发现这地面上是有玄机的,地上有凹槽,不过因为是暗色的,所以看不清楚,然而临沧的鲜血慢慢地填满这些凹槽的时候,却逐渐地清晰起来。
就像是从血液中获得了什么力量一样,这些凹槽连带着鲜血都亮了起来,并且越来越亮,这个略显得黑暗的空间里,那些凹槽终于都被鲜血填满了,光,也亮了起来。
一座圆形的阵法,不过比魂阵要小得多,也简单得多,只是一个逆十字看上去是如此地触目惊心
逆十字阵法的这头,是临沧染血的手指,那一头却是一道细细的凹槽,通向了光滑如镜的陶然碑。
左澜就站在一边,看着临沧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过多的鲜血流失,让他看起来很是虚弱。
一介魂皇,可以说挥手之间就能够让左家消失,何必如此
左澜无法理解。
那通向陶然比的凹槽最终也被鲜血填满,临沧的血,终于来到了陶然碑下,一沾上碑的底部的时候,整个雪白的陶然碑立刻发生了变化,血红色的光芒滔天而起,碑上的所有图像一瞬间扭曲起来,化作一团黑墨,最后化作了临沧的脸庞。
临沧抬眼,看着那上面自己的画像,那一双蓝眼,是他不同于整个左家人的地方。
彼时,他成年,接受族中的历练任务,在离开之前在这里留下了自己的碑,也将自己的名字以嫡系之名,镌刻在这上面,如今要毁掉这一切,居然也觉得不舍起来。他的目光,像是穿透重重迷雾,要剖开那古老的陶然碑,也剖开自己的心。可是,这一切都是必须发生的,他与这个家族,已经没有关系了。
本来便是叛族之人,他手上的确沾染了同族的鲜血,他是应该被逐出家族的,这一个退族仪式,迟了十几年。
血红色的光芒越来越明亮,而临沧的画像在碑上却是越来越暗淡,最后就像是破碎的琉璃一般,虚空里响起了碎裂之声,那画像上的墨迹,顿时化作了一阵轻烟,飘散不见。
左澜回头看去,之间黑压压的一片碑林之中,有一座已经摊碎在地上,那应该是临沧种下的碑吧
如今
到这里,一切就该画上句号了。
临沧的一切都从左家的碑林抹去,他这个人也会消失在左家的历史之中,那些凹槽之中的鲜血,都融进了陶然碑之中,整个空间里,红色的光芒渐渐地消下去,临沧的手指也终于从地上收了回去。
他整个人的皮肤都透着不正常的白,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像是透明一般,左手在那手腕的血线上一抹,伤口消失,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表情淡漠,转身不看众人一眼,身下那魂阵闪了又闪,伴着他一路前行,回去的时候是要走那悬空的铁索桥的,他那魂阵,平铺在黑暗的虚空之中,空空荡荡不见一个魂图,始终只有那繁复古拙的花纹,气势磅礴到令人心惊。
脚下是万丈深渊,铁索桥弯弯地横越而来,临沧那带着孤寂的影子站在桥上,看上去小小的一点,偏偏他脚下的魂阵如此磅礴惊人,这样的场景,何等地震慑人心
左澜看着眼前这一幕,几乎为之迷醉。
左丘晏站在所有人的背后,看了半晌,转身,面对着陶然碑,无声地咽下那一声苦叹。
何人知道各自背后的艰辛呢
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开碑林,左澜手中却还握着临沧给他的盒子。
族内的长老都没有上来跟左澜说话,左澜也一句不问,出去了,站在祠堂上,看着人莫名其妙地陆陆续续散了,便觉得茫然。
他看了好一阵,左丘晏背对着他,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密密麻麻的牌位,没有说一句话。
左澜手一翻,将那盒子收回储物戒指,转身就出了祠堂,直接奔着左家的大门走去。
云枫城已经处于夜幕之中,回来的时候便已经是残阳如血,此刻便是黑夜似墨。
临沧失血过多,现在肯定是走不远,他整个人其实都虚弱得很,能不能使用魂力和魂术还很难说呢,他现在如果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麻烦怕是大了。
左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担心临沧,他只是觉得不应该放任他出去死,长老会那么多人对临沧不满,难保不会有人趁人之危。更何况,在左澜看来,临沧知道很多,他不能死。
左澜几乎是绕着云枫走了一圈,最终是在郊外找到了他。
云枫的夜,灯光稀疏,郊外更是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