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令答道:“陛下,魏太师此病非同一般。民间有谚,人上了岁数最怕穿靴戴帽。魏太师全身浮肿,非是饥饿所致,实因其内部机理所累。臣等用药,不敢下得太重,仅使其内服外敷一些消肿散淤药物而已。”
“如此说,魏征身子难以大好吗”
“陛下,魏太师得此恶病,靠药石难以维持。臣算着日子,至多再维持月余而已。或许,魏太师吉人天相,依靠自身毅力使病魔离去,亦未可知。只是此种机会甚少,非有奇迹难现。”
李世民听明白了太医令的意思,叹道:“依你所言,魏征大限将至,靠人力是勉强不来的,是吗”
太医令低下头,等于默认。
李世民想起薛收、杜如晦之逝,摇摇头,又叹道:“难道好人不长寿吗朕得心应手的人,怎么就相继撒手西去了呢罢了,你去吧。好好派人守在魏征身边,精心为之医治,不要让魏征感到一丝异样。”
太医令答应后离去。
想起这样一个人不久于人世,李世民心内十分不舍,然又无可奈何。他沉思良久,让太监去唤太子前来,然后一同去魏征府中探望。
李承乾近些日子的心情甚好,缘于父皇在太子之位上不再有别样心思,像父皇正月初五踏雪时的那一番话,以及此后多带领自己出外,表明了父皇永固自己太子之位的决心。又如魏征病重,牵动了君臣及百姓之心,父皇让自己的心腹李安俨留在魏征府中充为特使,更显得父皇对自己不同一般的眷顾。如此,就可以彻底地打击李泰等人夺储的心思。
李承乾走在路上,依旧是恭顺的模样,殷勤说道:“父皇,儿臣每隔两日,必去魏太师府上探望一番。”李世民神色漠然,随口答道:“很好。魏征为你师傅,古语有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此做,也不枉了朕多年对你的教诲。”
“儿臣眼望魏太师那难受劲儿,心里实在不是味儿,恨不得以身代之。”
李世民看了李承乾一眼,觉得他说此话有些矫情。也难怪,人若对他人有了成见,恶感挥之不去。
说话间,他们就到了魏征府前。李世民抬眼一望,见其府中人流穿行不息,这其中有太医署的太医及取送药者,还有来府中探望的官员,他们见到皇上的仪仗,急忙到路边跪下。
李世民进入府内,一眼就瞧见那座新起的寝堂,其心中叹道:魏征来日无多,如此好房子,恐怕也难以住上几日了。想到这里,他深悔自己未及早来魏征府上瞧上一瞧。
新寝堂较之原来的低矮寝室明亮许多,魏征躺在榻上,其面貌自然更加清晰。魏征此时正躺在榻上沉睡,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眼睛,矇眬间见皇上又来探视自己,顿时一激灵完全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无法起身行礼,口内说道:“陛下,国事忙碌,何苦您来探视魏征”
李世民观察魏征的形貌,魏征本来面目就比较丑陋,现在脸上又浮肿一圈,其面貌变得更加不忍久看。李世民故作轻松道:“朕临朝之时,难见卿面,就有若有所失之感。这会儿闲暇无事,就让太子相陪来瞧瞧你。唉,朕这么多年听惯了你的言语,乍一听不到,甚觉不习惯呢。”
裴氏让李世民坐于榻前的椅子上。
魏征听此言,咧嘴一笑,吃力地说道:“陛下,臣这些日子躺在榻上,将跟随陛下当臣子的日子想了一遍。臣无德无能,唯以直言触君,竟获陛下赏识重用,实在幸甚。臣自知此疴难愈,即使现在死了,能得陛下如此相待,也不枉今生。”
李世民摇摇头,眼角里涌出泪花,责怪道:“瞧你,一生以直言敢谏朕也就罢了,如何来诅咒自己的身子。你若轻轻松松走了,难道让朕在世上思念你,这样才为你的心愿吗”
“臣不敢。”魏征见李世民动了真情,不敢再说生死的话题,遂岔开话题说道,“陛下,臣多年来或面奏或上疏,其言激烈,其义太切,陛下曾经恼怒过臣吗”
李世民思索了一下,反问道:“卿以往诤谏之时,为何不想想朕闻言会不会恼怒”
“臣当时未想过,若再细想,恐怕谏言再难出口。”
李世民脑海中晃过无数个魏征进谏的场面,其所谏事体多为直揭疮疤,且不分场合当着众人之面以激烈的言辞说出。多少次,李世民曾凝视着魏征那让人生厌的丑脸,心想一刀将你杀了,岂不干净然为了国家大计,只好忍气吞声,此后逆来顺受,竟成习惯。李世民想到这里,悠悠说道:“若说朕不恼怒,那是虚话。朕若想做一位享乐的皇帝,岂容你在身边生厌可是呀,朕想的不是自身享乐,而是想祚运长久,如此逆耳忠言,也只好听之信之了。魏卿,国之兴衰在于君王一念之间,朕阅古来往事,想那些为了一己之欲的昏庸之君,不听逆耳之言竟致亡国,有此鉴戒,朕岂能再蹈覆辙”
李世民又微笑说道:“魏卿,你以往诤谏之时,若用语柔和一些,朕更乐于接受。你想呀,朕若是糊涂之人,再柔和的谏言也不难听进。你每每弄得朕不好下台,为颜面计,这样做不是更好一些吗”
魏征叹道:“臣也想用和风细雨之言,只是怕陛下不能警醒啊。”
李世民现在说出这样的话,可以看出他对魏征累累犯颜不能释怀。也难怪,人之本性乐于看到他人对己俯首帖耳,李世民亦为凡人,岂能免俗
李世民斜眼见魏征长子魏叔玉在一旁侍立,遂向魏征道:“魏卿,叔玉至今尚未订婚吗”
“没有。犬子年岁尚小,臣想让他多历练一番,再谈婚姻不迟。”
“嗯,朕今日来,还想与你商量一件事。衡山公主到了适嫁的年龄,朕想让她嫁给叔玉,你以为如何”
皇帝将公主许给大臣为媳,对臣子而言是一种莫大的荣耀。李世民现在欲将衡山公主嫁给魏叔玉,对魏家绝对是极大的恩典。他这样做,自然是想安慰病中的魏征,也是对魏征一生忠言相谏的一种恩赐。
魏征自然明白这种含义,他有心接受,但还是推却道:“公主金枝玉叶,若嫁入魏门实在委屈。臣感激陛下如此洪恩,还请陛下休了此念。”
裴氏也急忙带领诸子向李世民拜伏。
李世民不悦道:“魏卿,你莫非怕公主入了你门恃宠而骄,不服管束吗自王珪始,公主入了夫家即是夫家之人,朕一概不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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