艄公是愕然,年轻船工却是不屑:“这点大年纪,也能得吏部差注果然是嘴皮一张就能把天遮了的措大”
儿子还是有点见识的,艄公附和着点头。年少的官人没少见过,可这么年少,却有实差,这辈子还真没听过
忽然记起了什么,艄公脸色一变:“上月我们在戴楼门码头的脚店里喝酒时,好像听浑话人说过什么王孝郎”
船工蹙眉回忆,不确定地道:“是三王端蔡里那个王孝郎”
艄公猛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哎哟,准是他不就是蜀中来的”
舢板已载着三人插入等候的船列中,再看不到身影,老头却揪着胡须,紧张地回忆着自己的言辞表情是不是有冒犯之处,而年轻船工则是脸色发白,他偷瞄得太过明显,那小侍女都回瞪过他,那可是官人家里的女使啊。
这三个各有寸头的小男女,蜀中土鳖,正是王冲、王世义和李银月。收到谕旨后,王冲作好准备,就要只身上京。王彦中却不答应。非要找人陪同,王世义乐得去汴梁开眼界。自不在意又成了王冲护卫,李银月也当仁不让地继续作随身侍女。
罗蚕娘本要争着去。可王冲毕竟是去应卯,不是去游玩,李银月总算懂事些,还知道人前该摆什么样,罗蚕娘在待人接物上就差得多,跟王冲去汴梁就是个大包袱,被教训了一通,不得不留下。
三人自江安乘船东西啊,出夔州。过三峡,经荆湖北路的归州秭归、当阳,荆门军,北上到京西南路的襄州襄阳,再至邓州、南阳,到京西北路的颍昌,再由惠民河直溯汴梁。一路跋涉接近两个月,水陆变换。王冲即便是因公上京的官人,靠着驿卷。吃住都在驿馆,有时候还能顺路蹭蹭官船,也累得够呛。
到了惠民河后半段,没能蹭到官船。只能租民船,本着小心行事的原则,王冲没有显露官人身份。眼下已到汴梁城,再没必遮掩。才有刚才那番对话。自然不清楚吓着了艄公父子,而且也想不到。这对普普通通的船夫父子,竟然清楚他的来历。
上岸入城,王世义和李银月震撼于汴梁城的雄伟壮阔不提,此时汴梁天寒,街上行人不多,却也足以让这两个土鳖心簇神摇。而对王冲来说,无非也就是成都的扩大版而已,若是论人多,前世黄金周假日,出门就是世界波,早见惯了。
三人直奔城南驿馆,被安顿在左右各有一间仆房,还内套一间小厅的上好套房里,王冲正在纳闷,驿丞亲自领着驿卒端来一席酒菜,一揽色香味,绝不止三百文,更让他讶然。
“不知是修职到京了,未曾出迎,恕罪恕罪”
驿丞虽是吏员,却已见惯了达官贵人,不乏宰执,却对王冲毕恭毕敬一个长拜,言语也绝非客套,让王冲隐有所悟。
不过,自己的名声,竟然传得这么开了
驿丞的安排远超他该享受的,他很坚决地辞却,辞不得,就掏钱。他入京,是抱着进龙潭虎穴来的,可不愿留下一处破绽。
“何驿丞的好意,王某心领了,他日定有相报。”
再回了这么一句,终于让既有些惶恐,又有些恼意的驿丞安下心来。
王冲装作好奇地问:“王某不过蜀中微末,怎的入了何驿丞尊耳”
何驿丞笑道:“当天的朝堂之事,第二天就能传遍汴梁,更何况,下官这里,本就是消息来往之地。修职年方弱冠,便任安抚司机要实差,这可是百年来的头一遭,下官怎会不知”
年少归年少,也不值得你这么用心巴结吧,是知道王黼在挺我,把我当作王黼的亲党
王冲当然不会直接问,而是委婉地道:“王某真是愧不敢当,就不知京城父老,是怎么议论此事的,是不是也在戳王某的脊梁,说王某是幸进小人”
何驿丞这种人何等老奸,哪会顺着王冲的话吐露实情,就捻着胡须,高深莫测地道:“修职之事,连浑话人都已说开了。修职若有心,可以寻家脚店,让那里的浑话人说说。这两月里,修职和几位相公的事,给足了浑话人说话的资材。”
这真有些出乎王冲意料了,几位相公还不止跟王黼有关
吃饱喝足,王冲便招呼两人出门,既将汴梁当作了血肉磨坊,上磨前,总得把事情打探清楚。
华灯初上时,即便已近立冬,也只是街道上冷清,酒肆里依旧喧嚣。只因靠近驿馆,没什么正店,也不见瓦肆,更没有莺莺燕燕凭栏娇唤。毕竟是官人来往之地,耳目众多,吃私酒容易惹闲话,招妓更与法不合,总得把面子作足了。
循着何驿丞的指点,三人来到一家门面颇宽,装设却寻常的酒楼,店招上写着“三千脚店”。看这名字,不是店主名字叫某三千,就是说这里消费最高不过三千钱。
既是一般脚店,就没有说书先生和曲娘坐堂,也就只有浑话人在这里“走穴”。浑话人是在说书和唱曲之间穿插的小节目,逗点小乐子,也就在脚店里,才能担纲主角。
浑话人不是真正的说书人,正牌说书人都有话本在手,是正宗套路。浑话人是有啥说啥。想到啥说啥,啥热闹说啥。
王冲三人进了店子。茶酒博士便迎上来吆喝:“好汉一位,俏郎君成双”
好汉当然是王世义。俏郎君两个,说的是王冲和李银月。此时李银月已换了小厮打扮,不是王冲或者李银月爱这调调,而是在这个时代,女子如酒水,入酒楼就是三陪,算不了客人。为了不委屈她,就让她换了装。
不过看那茶酒博士的眼神在李银月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刻意约束着不再往她身上瞄。就明白人家一眼就看出这是个雌儿。汴梁店小二比后世的阿三门童还有素质,那博士虽眼神晃了晃,却还是克制住了自己,不敢有所唐突。
这岂不是跟世风冲突了当然不,只要不着女装,大家就当是男人,这也是世风在保守和开放这一张一弛间的妥协。在这个时代,作男装出行的女子多得是,入酒楼瓦肆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把侍女打扮成小厮。陪着游乐,更是许多纨绔子弟的习惯。在什么阵仗都见过的汴梁店小二眼里,算不得惊奇,也就是这小厮俊俏得过分了点。
点了茶汤和十色干果。就有打扮得极为俐落的闲汉凑了上来,笑问客官是想打酒座,找个脆声姐儿听“嘌唱”。也就是嗲嗲小曲,还是另有吩咐。
这在成都也习惯了。王冲便问店里有没有说浑话的,闲汉答上一节刚说完。要再过三刻才有,王冲道:“让先生现在便说吧,多给钱便是,说说这两月汴梁里的热闹事。”
闲汉一口气报上一连串名目,听得王冲头晕,别说汴梁店小二,就连汴梁闲汉,那也不是一般人。不仅对店子周围的服务行当一清二楚,连相关的节目,包括说书、浑话和唱曲的内容,都记得门清,这正是他们能靠一张嘴挣饭吃的本事。
闲汉说了一大通鸡毛蒜皮之事,从皇宫到相公家中,再到开封府经办的稀奇案子,以及汴梁城里的新物风尚,当他说到:“要说这两月最热闹的,还数三王端蔡”
王冲心中一动:“哪三王,端什么菜”
闲汉道:“三王就是王贤丞、王美丞、王孝郎,蔡是叔度之蔡,不是菜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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