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户部也忒黑了吧”
“你们自己难道也只有这么点东西吗”
“大明朝的钱都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海瑞依然坐在那里,望着那无数双愤怒的目光和那些纷纷责骂的嘴,不语,也不动气。
“回话”
“回话”
“不回话就把他拖出来”
海瑞还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深深地望着那些人。
突然有一个官员在几颗人头后踮起了脚将一团雪球向海瑞砸来
那团雪砸在海瑞的乌纱上
海瑞依然一动没动。
岂止这道仓门,中间和右边那两道仓门也已群情鼎沸,怒骂如潮了
此刻,六部还有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各部衙掌部掌院的正堂官这时都集聚在西苑内阁值房。虽说四个阁员本就兼着四个部衙,加上其他部衙的堂官也有好十几个人。值房不是太大,这时便都挤着,肩挨肩地在书案前写着青词。
皇上的万寿宫、永寿宫、朝天观、玄都观在后天也就是腊月二十九就要竣工了。天下第一大事,统领百官的内阁大臣和各部堂官都被叫到了这里,代表大明天下臣民向皇上各写一篇敬天颂圣的青词。说的都是一回事,篇篇还须写得不同,如何上合天心下惬圣意,这一篇四六骈文真比他们科考时那三场文章还难
值房的门被厚厚的棉帘遮着,两个大火盆在屋子中间熊熊烧着,以徐阶为首,李春芳、高拱、赵贞吉等十几个大臣的书案围在大火四周烤着,拿着朱砂笔在用绿叶做成的青纸上字斟句酌。外面大雪飘寒,里面每个人脸上都淌着汗。至于户部那边官员们闹事,还有两京一十三省这时天塌下来,他们都无心顾及了。
两个守在棉帘外听差的内阁文员这时都穿得棉猴似的,正袖着手在那里不停地跺着脚避寒,却见雪地里一个人向这边踉跄奔来。
那人走近了,竟是在广盈库主持发放钱米的那个郎中。这时头上的帽翅只剩下了左边一根,身上的袍服也扯烂了,脸上还有好几道手指抓的血痕
两个内阁文员依然袖手跺脚:“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那郎中喘着气:“出大事了好几百人在大闹户部赵大人呢我、我要立刻禀报赵大人”
两个文员略停了一下脚步,接着又跺了起来:“正写青词呢。再大的事这时辰也不能去打扰。”
那郎中急了:“赵大人再不去,那些人可要闹到西苑来了”
两个文员这才有些上心了,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掀开了棉帘一角:“要禀报你自己去。”
那郎中已顾不了许多,从棉帘的缝里钻了进去。
都看见了那个狼狈不堪的郎中跪在门帘前,又都装着没有看见他似的,大家依然在写着青词。只有徐阶、高拱和赵贞吉对望了一眼。
赵贞吉目询了一眼那个正望着他的郎中,便不再理他,加快了速度,写完了他那篇青词的最后一个字,站起来走到徐阶身边双手递了过去,低声道:“师相,一定是户部那边闹欠俸了,学生先去看看。学生这篇青词”
徐阶接过他的青词:“青词我帮你斟酌,你立刻去。这个时候千万不要闹出事来。”
“学生明白。”赵贞吉向他揖了一下,转身走出时望了跪在那里那郎中一眼,那郎中爬起来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了内阁值房。
徐阶望着他们出门,觉得事态严重,便站了起来,向高拱望去,高拱这时也正望向他。徐阶给他示了个眼色,自己先向门边慢慢走去。高拱搁下了笔,跟着起了身,向门边走去。
那些人都抬望眼,也就看了一下,立刻又埋头写各自的青词。
“肃卿,你的写完了吗”徐阶望着漫天的大雪问道。
高拱:“快了,还有几句话。”
“你也去吧。”徐阶转望向他,“赵孟静威望不够,你去才能平息众怨。”
高拱望向了纷纷扬扬的大雪:“我也不知道如何平息众怨。”
徐阶:“跟大家把道理说清楚。过了年我们想办法给大家补发欠俸。”
高拱:“只有架起锅子煮白米,没有架起锅子煮道理。话我可以说,这次许了愿可得兑现。阁老给个实在的时限吧。”
徐阶:“明年二月。明年二月我想办法把今年的欠俸给大家都发了。”
高拱:“写完了那几句我去。”
徐阶:“那就多辛苦你了。”
高拱:“分内的事。外面冷,阁老进去吧。”
徐阶深望了他一眼,两人转身,两个门外的文员连忙打起了帘子,二人又走了进去。
还没等赵贞吉赶到,广盈库已乱成了一团
三道大仓门都被推开了,那些装粮装胡椒装铜钱的袋子被扔得满地,原先在外面大雪中排队的官员们全都拥了进来,几十人一堆把户部清吏司那些发钱米的官员分别围着,大声指斥,拖来拉去
左边那道仓门里,海瑞便被好些人围着,有些认识这是海瑞便只是在外围静静地站着,好些人并不认识海瑞,全挤在前面,露出同仇敌忾的面孔,口吐震耳的骂声,至于谁说的是什么,骂的是什么,那是根本听不清楚。
海瑞定定地站着,谁也不看,一句话也不回。
这时有一个人紧紧地站在海瑞身前,尽力将推搡的人群用身子挡着,那人便是王用汲。
那边两道仓门内的人群吼声突然暴起,好像是已经打起来了原来是中间仓门和右边仓门清吏司的官员忍不住对骂了起来,更激起了众怒,有人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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