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退下,等我报书朱某。”说着,起身退到后堂去了。众将皆散,毛翼对凌冲一拱手:“大王承先王遗志,是断不肯降的,凌兄你何苦多劝”凌冲摇摇头:“说甚么承先王遗志,我看他并无意于匡扶元室,只是不甘居于我主之下哩。我为使节,这些话总要讲我,我也知劝他不回,只是形势所迫,好不为他担心。”
毛翼轻叹一声:“各自有命,且看天意罢。”行个礼,退了出去。
公事办完,王保保在后厅设宴,招待杞人和凌冲,由商心碧在旁服侍。凌冲见商心碧上了头,换作妇人装束,笑着拱手道:“先恭喜王兄了。”王保保笑笑说:“不过纳个妾侍而已,我还未曾恭喜凌兄与雪姑娘成亲哩。”他端起酒杯,又对杞人说道:“如此喜事,岂可不痛饮三杯我与陈叔父也十五年未见了罢,此番重逢,不胜之喜。”
杞人也端起酒杯来:“日月穿梭,真个时光如同流水。去年我往大都去,绕道往河南你养父坟上祭奠,他昔日雄心万丈,今也做了一掊黄土”王保保摇摇头:“古往今来,圣贤莫不有死,便陈叔父你勘破红尘,也终不得做万年神仙,感伤怎的”
两人对饮了一杯酒,凌冲喝茶做陪。杞人想想,低声说道:“察罕本是沈丘一个田主,中年起兵,纵横河朔,殁后得封梁王,此生也算不枉的了。然时局动荡,诸将违命,你今虽领其兵,承其志,却不知异日结果究竟如何”王保保苦笑道:“我是不肖子,今日弄做这般田地,便死后,怕不敢往见先王去哩。”
“王兄何必如此颓唐”凌冲正色说道,“梁王号称兵马百万,中原厮杀一生,不能底定一瓯。王兄承袭父志,破孛罗、入大都,封王拜相,成就岂在梁王之下世事多舛,饶你德并尧舜,才过孙吴,也难免落寞的一日,些许挫折,何必放在心上”
王保保诧异地望着凌冲,凌冲继续说道:“元朝已失天心,故我大明兴起。逆天而行,岂有好结果的顺时而动,才是英雄豪杰哩。兴衰成败,也都在王兄你一念之间”王保保打断他的话,“嘿嘿”笑道:“凌兄休劝我。咱们内厅只论交情,不谈国事。我看那朱元璋外表似忠厚长者,实则其心忌刻狠毒,但看他瓜步溺杀小明王一事”
凌冲惊问:“你说甚么”王保保笑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定是他教廖永忠溺杀了韩林儿。此谋既成,他又隔得一年,等平灭了张氏才登基称帝,其能忍处,不下于勾践。我虽敬服其谋,然此种人平生最厌的,要我屈居其下,除非是斫了我头去哩”
凌冲默然不语,连王保保都一口咬定杀害小明王是朱元璋的主使,使他长久存在心里的疑惑又加深了一分。其实他一直在逃避这件事的真相,他不由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真相呢不管那幕后黑手是朱元璋还是彭素王。自己是不是有勇气去询问一下廖永忠呢虽然对方未必肯说真话,但也总可以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吧。
陈杞人和凌冲在潞州才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中午,王保保就挥军北上太原,临行前,把回信和礼物交给凌冲,让他带回去给朱元璋。他问凌冲:“你们这便回建康去么”凌冲也不瞒他,回答说:“还有些事,先往关中一行。”
王保保对陈杞人说:“如此,我有一信,托叔父带与李思齐。他常以长辈自傲,不见我的使者,陈叔父亦与先父平辈论交,他或肯相见哩。”杞人皱皱眉头:“你知我与李思齐,也只在罗山他庄院上见过一面,并无交情”王保保笑着说:“请叔父助我,国难当前,教他休记旧恨,再出潼关来与我厮杀。他若仍不肯见你呵,也无别计,我也不怪叔父的。”
杞人只好答应,接下给李思齐的书信。凌冲叫手下先带着回信和礼物回建康去,自己只和杞人父子同行,西往关中而来。春节过后,关中诸将又纷纷往潼关增兵,关保也将统帅部进驻到最前线的阌乡,大战一触即发。潼关东西,两军都戒备森严,难以穿越,杞人父子只好越过伏牛山,绕道商南,偷渡武关,再进入陕西。
凌冲对陈杞人说:“若见了李思齐,怕踪迹暴露,此后行止不得自由。咱们不如先往太白山丹枫九霞阁去来。”杞人点头同意。
这样兜了一个大圈子,翻越数座高山,等他们来到亚柏镇的时候,已经是二月中旬了。凌冲先往镇上去寻彭素王的部下褚平,可惜大门紧闭,敲了半天,却不见人出来答话。
彭素王对凌冲说起过,丹枫九霞阁建在太白山中,位于太白梁与三官殿之间。凌冲上次进入太白山时虽然被关在车厢里,看不清路径,离开的时候,却是并马与彭素王、史计都同行的,也还隐约记得道路。当下一边摸索,一边前进,在山里转了整整两天,终于被他寻到了日帝留下的那所庄院。
凌冲上前叩门,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脚步声音。他退后一步,抬头望去上次来的时候,没有留心,此刻却清楚地看到庄门上悬着一块大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洗烽”。凌冲一愣,突然想起史计都的绝笔来:“烽烟何日洗,大道几曾公我心如皎月,耀然照穹窿”
庄门“喀拉”一声打开,迎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在亚柏镇上探访不到的褚平褚长宁。褚长宁见了凌冲,笑着拱手道:“主人猜得不差,可不是凌官人来了么小人见礼。”凌冲还礼,指一指陈杞人,介绍说:“这是家父。”又问他:“彭前辈可在庄中么”褚长宁回答:“主人已离去也。临行前有话留下,吩咐小人等凌官人来时转告两位官人请。”
褚长宁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凌冲让到一边,让陈杞人先行,等轮到他迈步的时候,却又抬眼望了一眼庄门上的匾额。褚长宁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笑着说道:“此庄肇建于金末,第二个字原是山峰之峰。是建庄人看前后两峰,苍翠如洗,于是起了这个名字。日帝入主后,改做锋锐之锋,取磨剑杀贼之意。主人承继日帝的事业,才改为今名的。”
凌冲听了,微微点头,沉吟不语。
让到堂上,褚长宁请杞人父子上坐,叫仆役奉上茶来。他笑着对凌冲说:“主人神机妙算,料凌官人必要往庄中来寻他的。他教小人转告凌官人两句话。”凌冲说:“请讲。”褚长宁咳嗽一声,严肃地说道:“第一句话,主人道:我看那吴世子朱标,是个仁厚之主。今天下未定,鞑虏未扫,我暂不动朱元璋。但中原复了,便要取他性命,教朱标承其志,料必能重开我大汉新天的”
凌冲吃了一惊,手一哆嗦,几乎就要打翻茶盏。褚长宁继续说道:“第二句话,主人道:凌官人甚欲辨清忠奸善恶,偏又看不清爽,既如此,何必执着你既以为保的是命世圣主,便好好保将下去。你我今后是敌非友,见得面时便要厮杀,休怀妇人之仁也。”
gu903();这是割席断交的意思了,凌冲闻言,摇头苦笑,心里好生烦闷。转述完彭素王的两句话,褚长宁收敛起严肃的神情,笑吟吟地说道:“官人休惊,也休感伤。从来朋友若是倾心相交,便两国交兵也不得抹杀的。你不看那晋之羊祜,与吴之陆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