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革命──姑且这么称呼吧──胜利了,他的情人成了国家的统治者,显然,这位统治者并没有政治家的自觉,苍天汗国的国民之路通往何方,还得倾城来拿主意。
开始的时候,他低估了玄武与朱雀在历史、文化、人文等诸多方面的差异,有过通过新政府推行民主政治的计画。
很快的,他发现这种想法完全是个笑话。
玄武的现实不允许这种所谓的民主政治出现,在这里汗王更多的是个城市的统治者,而他的子民却在马背上谋生。
在玄武,政治权力并不像朱雀和昆仑那样集中在皇帝手中,当然,任何政权都存在权力的分配,可是在玄武,汗王至高无上的权力,似乎并不能延伸到王公和土司的领地里。
他们是自己地盘上的土皇帝,官吏监督机构的缺席,导致了汗王想要否定一个领主的统治权,只有通过发动内战这一方式,而建立完善的监督机构对苍天汗国的现状来说,无疑是个太遥远的幻想。
也许对各阶层的统治者来说,对上级的服从只有通过个人威信和宗教信仰来维系,他们承认、服从汗王的统治,主要是因为他们相信汗王是佛祖选中的统治者,违抗汗王的命令,就是违抗了天意。
相对的,汗王也对领主的权力保持敬意,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汗王绝不会对哪怕一个最小的领主表示敌意,因为他的敌人不仅仅是领主本人,还将是一个庞大、复杂的通过姻亲、血缘关系组织起来的地主、贵族网络,以及处于他们统治之下的平民和奴隶。
因此,苍天汗国也罢,夫瑞游牧联盟也罢,都维持着一种相对宽松的统治体系,只要不干得太出格,领主治内的事情汗王不会干涉,而当汗王需要领主表现忠诚的时候,也同样会得到满意的答复。
对于目前的苍天汗国,维持现状并不比平民并不理解和需要的民主政治更合理,事实上,楠帝释天和她的支持者们也正是朝着这个方向前进的──平民们为庆典而欢呼的日子里,女帝和几个强有力的王公已经开始讨论、制定消灭夫瑞人、统一玄武大陆的兴国大计了。
虽有楠百般邀请,倾城还是拒绝参加他们的讨论,从第一次听楠说出「统一」这个字眼儿时开始,他就不寒而栗。
只有他这个外来人和过来人才明白,这个正气凛然的词汇背后隐藏着怎样一场血淋淋的灾难。
过去在朱雀,他是不会想这些的,因为那时候他就是国家权力的代言人,他不可能反对他自己。
而在玄武,他很清楚自己局外人的立场,这个立场使他摆脱了对权力的迷信,同时把他推进了可怕的信仰危机之中。
仅因为玄武人的生活层次还很低下,就认为他们的精神境界达不到实行民主政治的标准,似乎过于武断。
就算真的不合适,也不应该作为改变理念的借口,假如他真的信仰一种政治,就该像信仰神那样把它贯彻到底,假如做不到,那只能说明他是个虚伪的人,是信仰的叛徒。
倾城扪心自问:
我所渴望的,到底是实现高尚的政治理念,还是掌握权力本身
这次玄武之旅,倾城见到了很多听到了很多,观念产生了很大改变,他发现所谓的人民并不对自由、民主感兴趣,一旦丧失自由,就再也不会觉得自由可贵。
人民总是短视的,只看得到眼前的既有利益,绝不愿「现钟不打打铸钟」,如果你问人民:「舍自由而何求」
他们会回答:「吃饭睡觉生孩子」
自认为是平民政治家的倾城从意识到这一点开始,就对「建立美丽新世界」──这一稷下学宫对柯宇明的民主政治理念的美誉──感到灰心丧气,他想,也许对一个群体来说,最好的政治就是没有政治,最好的国家就是没有国家,所谓「天下大公」,不过是个美丽的神话。
理想的破灭,意味着感情的觉醒。
想通这一节后,返回帝都的愿望倒不那么迫切了,对水月的思念却一日甚似一日,他现在发现当初离开帝都是个愚蠢的行为,假如老天能让时光倒流,他不会再拒绝水月的请求。
惆怅之中倒有件开心事,第一是收到纳兰婉容与萧红泪手书,说帝都一切平安,请他放心。
平安
倾城颇有些失落。
他离开快满一年了,帝国居然没有丝毫变故发生,这只能有两种可能:要嘛,他的存在对帝国无足轻重,要嘛,这个所谓的「平安」十分可疑。
倾城在回信中特意嘱托萧红泪、艾尔波科拉:「整顿军队,广积粮草,修缮要塞,秘密备战,外交军政,定期向他汇报,倘若凤凰城有所动作,立刻回信通知。」
与另外一个男人的心情相比,倾城的忧郁就算不了什么了。苍天汗国改天换日的那段日子里,远方走来了归乡的游子。
回到阔别多年的玄武,西古尔德绯云并没有太多感慨,倒尽靴筒里的砂子比抒情更实在,跨越了荒芜的沙漠之后,展现在他面前的是陌生的原野和挂在树梢冰花里的冬天。
天空蓝得透明,远方传来悦耳的歌声,他出神地凝望着那歌声回荡的青天,想象着远方的牧女和羊群。
他决定循着歌声寻找记忆中的故乡,却因一只来自远方的信鸽改变了行程。
第四章梦魇黄昏
不祥的暗影笼罩了忉利城的天空。
它从夕阳尽处来,在游弋着商贩与野狗的街道上空盘旋三匝后,落在了全城最高点──大哲寺钟楼的尖顶上。
整时辰到了,八世莲花活佛亲手设计、号称可以用到世界末日的自鸣水钟,没有像过去五十年那样准时敲响。
失去钟的城市迷失在时间洪流之中。
商贩们眼瞅着日落西山,不知道是否应该打烊回家,花街柳巷的流莺也不好意思在晚钟敲响前上街公干。
人们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朝大哲寺走来。
很快,他们发现了钟楼上的火光。
一个玩具商人最先洞悉了真相,脸色惨白的他拒绝把看到的一切告诉好奇的人们,而是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三十具千里镜抛售一空。
人们抱着千里镜爬上天台和树冠,透过小小的圆洞窥视那笼罩在大哲寺上空的魅影。
出现在镜头中的是一头喷火的红龙
它盘踞在塔顶天台上,巨大的身躯使围在它周围的僧人们看起来像一群可怜的袖珍玩具兵,射向它的箭矢简直就是牙签了。
镜头抬高,人们可以看见红龙琉璃色的眼珠里蕴满怒气,只消那条巨大的尾巴一扫,僧人们准会像树叶似的飞下楼去。
似乎恪守着某种契约,红龙并没反击惹火了它的人类,仅仅吐出白炽的火焰,把踩在脚下的大铁钟熔成了铁水,在它与僧人之间铸起一道燃烧的铁墙。被挡在墙外的僧人们无计可施,只好请来了大僧官化微。
与那些看热闹的人相比,化微更多了一层恐惧。
对他而言红龙并不陌生。
十年前,就是它吐出可怕的火焰,摧毁了围困忉利城的夫瑞人的攻城车和云梯,他甚至还记得龙的名字──梦魇之黄昏
红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