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剑会范离憎的一番话看似谦让,其实已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罗琵琶不依不饶地道:“如此说来,范朋友要否认幽求对你有传剑授业之恩了”
包括幽求在内,所有人全都静候范离憎的回答。
江湖中人虽可以豪放不羁,但却绝不能叛师逆尊。虽说有“弃暗投明”之说,其实那只
是限于口头的一种冠冕堂皇的说法,纵是背叛一个已入魔道的师父,此人亦会承受极大的压
力。
论及虚伪,武林中人未必比常人相差多少。
范离憎缓声道:“世上有一种鸟,名为鹦鹉,常有人在它幼时便将之擒获,再将它的舌
尖剪去一截,据说如此一来,鹦鹉就可以模仿人的声音了。世人常以此为乐,可又有谁知道
鹦鹉自身喜欢的究竟是与生俱来的鸣叫,还是被强加于它身上的本不属于它的声音它是该
为舌尖被剪去而记恨,还是该因被赋予人的声音而感激”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谁也不曾料到范离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事实上也惟有用这种方式,方能自罗琵琶的质问中脱身而出。在武林中有一种人,他
们的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却极擅于说一些大而无当的道理,若要与之周旋,只恐是百口奖
辩。
阑蝶不由多看了范离憎几眼。
她忽然发现范离憎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并非因为他是范书之子,而是因为他的言行
总是超出常人的想象先前饮酒论剑时,她已领略了他的别具一格,此时复又领教了。
幽求如何不知范离憎一直未将他视作真正的师父而他亦觉得自己只求能塑造出绝世剑
客,让自己悟剑一生所得不会烟消云散,至于范离憎是否会因此而感激他尊重他,他不会在
意。只是没有料到此刻范离憎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表白了心中所思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
想象中那么超脱。
他的脸色略略有些苍白了。
范离憎正视着幽求,神情显得出奇地平静,只听得他缓声道:“幽先生,我姨娘是被你
所杀,五年前我就说过必会为她报仇,所以你我终有一战、不过,我的剑法的确由幽先生所
授,相信如果我能击败你,也算达到了你的初衷”
幽求听得此言,一扫方才的失落,纵声长笑道:“很好若是你能以手中之剑击败老夫,
那么无论是你,还是老夫,都毫无所憾了”顿了顿又接道:“只是,数月之前,你的剑法
尚远不及我,又如何能胜我”
范离憎沉声道:“你放心,相信我比你更希望能取胜你”
幽求笑了。
笑,对于幽求而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表情。所以,当他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时,场中
每一个人都甚为惊讶。
幽求之所以会笑,是因为他从范离憎的眼中看到了自信。
金剑门门主扈不可沉声道:“无论你们两人之间有何恩怨,幽求今日都必须死在这笑
菊苑中,一百多名中原剑客的亡魂已郁积了四十余年,今日是该血债血偿之时了”
扈不可的话立时挑起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幽求顿成众矢之的
幽求道:“老夫早已准备在今日将此事做个了结,诸位要取老夫性命,尽管用剑来取就
是虽说四十五年前老夫杀的人的确太多,但以他们一百余人尚且不能自保,亦只能怨他们
学艺不精江湖本就是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当年若是有几位真正的剑道高手在场,我
幽求又岂能活到今日”
幽求提及这一点,他人一时倒无以反驳,按理洛阳剑会应已云集了中原剑道高手,最终
却被幽求一剑所灭。无论怎么说,都不甚光荣。幽求虽然过于嗜杀,但他的为恶,却可谓是
光明正大的为恶。
忽听得一人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却亦想斗胆说几句。”说话者正是南宗。只听他
接着道:“以在下之见,当年洛阳剑会必有阴谋。众所周知,当年逍遥门门主太叔岱宗为最
后一位剑魁,其剑法必定十分高明,为何在那次剑会前夕凑巧遭到不幸同样凑巧的是,当
年洛阳剑会前,曾盛传纵横山庄的武帅秦傲将角逐剑魁、当时秦傲秦大侠的武功已极高,世
人猜测新一任剑魁应非他莫属,但最终秦大侠并未出现在当年的洛阳剑会上。可以说,若是
有太叔岱宗与秦傲两位前辈高手在场,幽求绝不可能胜过他们的联手攻击在下觉得。此事
多半有些蹊跷,倒好像有人早已料到幽求会出现在洛阳剑会大肆杀戮,故早早地为他扫清了
道路。”
说到这儿,南宗略作停顿,补充道:“这只是南某人的浅薄之见。”
幽求并未怒形于色,反而问道:“你何以对此事知晓这么多”事实上,他对自己当年
何以能一口气杀绝百余名剑客一直有些困惑,此时听南宗提起。就想闻其究竟。
南宗肃然道:“四十五年前,阁下大开杀戒,最后只放过一个不愔武学之人,此人就是
我们南家的人。”
南家一直在资助着洛阳剑会,在剑会中出现南家的人自在情理之中。
幽求沉声道:“你怀疑这一切是我所为”
南宗摇头道:“在下不懂武功,却也知道阁下当时绝对不可能同时完成数件事情。”
幽求长吸了一口气,道:“不错,如果胜利是以诡计得来的,那样的胜利不是荣耀,而
是耻辱”
他的声音略略提高:“老夫知道诸位欲除我而后快,但我想奉劝诸位还是待到逐出剑魁
后再动手不迟,否则洛阳剑会又将有中断的可能”
“好狂妄分明是不将中原剑道群雄放在眼里”金剑门门主扈不可冷冷地道。
“我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而己。”幽求道,他之所以不愿此刻与众人交手,那是因为他
心中希望范离憎能成为今日的剑魁。
他当然不会亲自夺取剑魁,一旦他出手,必会使竟争变为生死搏杀。何况,在他看来,
场中还没有人配做他的对手范离憎的剑法是他所传;牧野栖曾经败于他手中。至于其他
剑客,虽比范离憎、牧野栖两人成名较早,幽求却不屑一顾。
扈不可还待再说什么,却听得古治道:“也好,幽求,我等就答应你。以侠道评断,你
是一个魔者;以武道评断,你还算是一个真正的武者。相信你不至于出尔反尔”
他倏然长身而起,犹如一只鹰隼,掠空而过,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飘射至最末一席,大声
道:“幽求,五年前你我曾有一战,却未能尽兴,今日再聚,且在此饮上几杯,待到决出剑
魁后,你我再战如何”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肯出手,今日一战,总算有些意思”他的神色从容,与古治
隔席而坐。
古治的决定,他人自然不便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