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笑道:“我们魔,有安分时候”
梦魇青白的手搭在画的边缘,声音幽而冷:“我喜欢听话的孩子。”
周围声音叽叽歪歪地响起:“可他不是你的孩子啊。”
“人修堕魔,外面的世界还是这么热闹。”
“好想出去啊,这该死的魔渊。”
万魔殿万魔发出低低的呐喊,那刺耳的声音扰得梦魇心神不宁,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不悦,握着法杖的手紧了几分。那自幽谷而来的声音夹杂在一群魔的嚷闹声中:“梦魇,你如何想”
梦魇平静地说:“我已做好万全之策。”
乌云之下,闪过一道红光,如划开天际线的初霞,自一线裂开,满溢霞彩从天边露出。瘟女快手捏了一个魔印,繁复文字瞬间涨大印在那人面符的阵法之上。天边而下的霞光照亮这万鬼抬道的路,凄惨的哀嚎声接连响起,光下烟飞,像世海之外摆渡人扁舟的水线,拉开前方一路。
沈温红的剑柔而强,花醉剑身的花纹漫过霞光,剑带霞光之势迅猛又炙热地砸在那人面符围成的束缚阵上,荡开剑光席卷而去,瘟女与煌溟施法迎击,被剑光击退十步远,心口闷血。
煌溟竭力抬头,不远处人面符被劈裂了,那狰狞笑脸裂成两半,透过那紫黑符印,沈温红缓缓收剑。
煌溟没有真正接过沈温红剑,他对沈温红的了解,仅在是个堕魔的剑修,被魔渊关注的同生境,以及千年之前剑扬天下的威名。他狭隘的印象里,这个被困魔渊的剑修被折磨得体无完肤,跪伏在魔渊之下痛苦哀嚎,却从未见过他容光焕发,手持花醉剑一剑荡开万鬼道的强悍。煌溟不得不承认,沈温红是一个出色的剑修,一个若为人修,便可令无数妖魔惊骇的天之骄子。
大意了,煌溟心想。
瘟女掩下身体不适,挺直腰板,眼神里充满着战意,她道:“我曾听闻,天虚剑阁的剑修,是全原荒最出色的剑修。我以前觉得此话荒唐,现在觉得,倒也有些可取之处。”
瘟女看着那持着红伞的剑修,道:“这天虚剑阁的剑修,还得分两种,一种是我见之可诛的剑修,另一种是眼前这位,我心生战意。”
煌溟冷笑一声:“他可还是个神魂期,持剑便可杀出同生境的气势,你可曾想,若他真从那魔渊底下出来,谁能拦他”
瘟女拂去肩上尘土,道:“所以,毁其妖身,实乃明智之举。若不为我万魔殿所用,留着实属碍眼。”
桥面被划开长长沟壑,战场狼藉,那红衣剑修似万鬼里爬出来的修罗,不分善恶持剑为己。花醉剑被收回伞中,可那滔天的剑气始终留在原地,压着万鬼不敢抬头。
“怎么,还不将你们身后那位请出来”沈温红笑道:“再不出来,可就没意思了。你们这些小伎俩,逗谁呢”
沈温红像才刚活动了筋骨,走过碎石踩着万鬼。他一剑使得尽兴,想起了千年前仗剑天下的逍遥气,任前路千万人挡,一剑杀出重围。人至高峰时,一览众山河,沈温红多年未曾感到的意气风发,竟在如今时刻回味起了斩妖除魔的快意。
他不知要怎么形容这样的情感,却在拿起剑,使出剑招时尽数忘却,无论他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魔,还是顶着妖躯的妖,当走上大道坦途,那自神魂里而生的快意怎么也挥之不去。当年他弃医从剑,便再无回头路。
我仿佛能听见剑的铮鸣,夹带清风吹拂的清明,自灵台而起炼魂重生,是见之惊叹的百里霞光,是一挥不去的侠之快意,是义无反顾,再无回头的坦坦大道。
沈温红想着,他不能是魔,他舍不起这剑道的快意。任何头衔也说不尽他的一生,他最引以为豪,向来只有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他不羁肆意的一生,走到何方,剑出千山花海,另天下侠客沉醉痴迷。
沈温红,是天虚剑阁的剑修,沈温红的剑,是天下最好看的剑。
足矣。
瘟女迎面接下那重重的一剑,意识恍惚间竟分不清何为剑气何为妖气,她那满身战意被迎面的剑意吹散,自骨子里的颤栗使她彻底明白,眼前此人为何能凭一身神魂期的修为挡住他们两人。沈温红根本不畏惧,他的剑所向披靡,哪怕眼前是同生境修士,直至身毁魂销,他的剑绝无可能停下。
剑者无畏,大乘者剑下无人。
煌溟颤着手撕开虚空,沈温红一回头,见到那泛着幽暗灯火的灯笼从那虚空中出来。刹那间周遭气息一窒,隐隐的威压从虚空里蔓延出来,萦绕在灯笼旁边的幽暗灯火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死气。沈温红气息微动,收回花醉伞退至十步之外。
他目光凝重地看着煌溟手中的灯笼,沉声道:“幽魂灯。”
“尊上说,无论如何,也要将你折在这,可怜你借妖身从魔渊里出来,还未尝到甜头,又要如蝼蚁一样屈服在深渊之下。”煌溟低低地笑出声,那笑声愈发地癫狂,“你这嚣张嘴脸,还能叫嚣几时。”
沈温红沉下气,目光平静看着那魔族圣器幽魂灯,那是自太古而来的圣器,本应封在太古魔渊万魔殿内。如今此器面世,那这背后人应当出自万魔殿,可惜原荒维持已久的三族平和,魔器一出,这魔族的大动作也不会太远。
沈温红心神不定,他突然想到了那世间苍生,想到了魔族举族来犯时,中原生灵涂炭。他生于世间几千年,从未经历过乱世,却也听闻过上古一役。他不能陨于此地,若真被拦在此,那他即将面临的,是跪伏在深渊之下,看凡间生灵挣扎,束手无策,心若刀割。
幽魂灯能放出无数厉鬼。沈温红想着,他身后是西府,西府之后是西蜀,若再往前看,过中原,到东海,到那天虚剑山玉衡峰下的长生树,似有故人在那说这话,邀着他再一起练剑。他不能落荒而逃,他只有竭尽全力,守着一方净土。
为道者,为何心系苍生
沈温红问过,他还尚未入道时,师尊瑶华领着他走在天虚剑山的九千长阶上。看着那云下群山,看着那遥远的城池,世间大好山河,生灵跃动,与他这么说
徒儿,为人时,我们因山河而生,为道时,山河因我们而生。
你入大道,见那世间山河,气运皆与你相通,苍生皆在你身后,担得住这道,也就担上苍生。
沈温红曾经不明白,他为侠好义,一身正气得以磊落,却从未深知道系苍生。而如今,大道者,心系苍生,喜悲自知。他受不住袖手旁观的心谴,他这一退,才是真正入魔。
沈温红明白了,今天这一局,不是他与那万魔殿拼个你死我活。而是万魔殿在逼他,做一个决定。是要为了己欲退步,还是要为了苍生向前。这一决定,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只要魔族举族来犯,他都要面临这样的抉择。
如此大费周章,设这样一局,这万魔殿还真看得起他。
沈温红啊,你向道的心,担得起这天下苍生吗
你知道你为何入魔吗
沈温红看着那幽魂灯飘上填空,乌云卷成旋涡,像远古凶兽张开的獠牙大口。他面色沉静拔开了花醉剑,伞身轻轻地掉在了地上,伞面红光已去,像是朴实无华的伞。敛去那令人心醉的剑芒,无光的剑身带着剑者浩荡的剑气。
gu903();他在瘟女和煌溟的目光下,持剑跃入那幽暗的大口之中,花醉剑插入那风口幽魂灯内,霎时万鬼尖利地嚎叫,可沈温红耳边万籁寂静,他神魂之中那丝瓶颈终于在此刻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