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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既准有故而饮,则不能禁其以粮酿酒,柳掾节粮省谷之用意,恐怕会付诸流水了。”
裴该微微点头,心说裴行之辞锋甚利哪,一如昔日在徐州初会之时是不是我用错了人,这家伙才应该去搞外交啊裴通说得很有道理,酒这种东西,终究与后世的烟不同,已经深入到中国各阶层的文化习俗中去了,仅一条祭祀必须敬酒,你就不可能真把它给禁了。
那么仍许祭祀敬酒,不准日常饮用呢只要想喝,人总是能够找出理由来的。比方说我昨夜做一梦,有先人来训诫我,因而晨起特意置酒祭祀先人,你准不准再如本地风俗,某月某日要祭风神、雨神,乃至于裴通举例的祭溷厕所神、灶神,你又准不准
难道要因此而再特下一道禁滥祭令不成么
啥,你说只准敬祖、敬神,不准自己喝可是神之歆享,不过一口气罢了,酒摆在那儿,又不会自己减少,白放到酸,不也是浪费吗祭肉还准活人吃呢,凭啥祭酒不准活人喝
再者说了,只要你放开一个口子,就不可能禁止百姓私用粮食酿酒,那这耗费粮谷的本愿可就彻底落空啦,反倒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浪费。
因为这年月没有蒸馏酒,只有发酵酒,保存期很短,若是酿出来了不让喝,很快就会发酸,只能倒掉,那不是更浪费吗
耳听得裴、柳二人争论不休,就总体而言,裴通是占据了上风。裴该最终摆摆手,说不如这么着吧
“酒或须禁,然不必特下严令。子高云酗酒误事,乃可由某自作文章,明言酒之害,宣示百僚,以为劝诫”改行政命令为政治宣传“且禁官吏除祭祀、公宴外于公廨饮酒,若带醉入职,亦当严加纠劾。
“至于省粮事,如行之所言,实难禁官民自酿,唯事下商部,不准货卖,或许可以略略有所节省,遏止滥酿之风。”
说到这里,微微一笑,道:“一如大户多蓄家伎,国家亦有官伎,然而普禁民伎也。”
伎的本意是“与”,后来衍伸出“以色艺事人者”的意思,因为主要为女性,故此又产生了“妓”字在这个年代,伎、妓仍然意通。据说管仲初设“女闾”,为娼妓业之始,其实贵族家庭所畜养的女婢,倘若重其色、艺,也都可以算是伎。只是魏晋之时,对于私人妓院则是严禁的。
也就是说,大户人家养伎,是习惯;官方开“女闾”,是传统;可若私人畜养艺人乃至妓女,以此来获取利益,则不被允许了。
裴该拿“伎”作比,就是说:官民人等,你自己酿酒自己喝,或者请客,这禁不了;官府祭祀、宴饮所需之酒,自有公家官酿,或者也可以从民间征收;但你若是酿了酒贩卖,就属于违法了,当由商部负责取缔。
裴、柳二人都拱手道:“明公所见高远,臣等不及。”柳卓就问裴通:“则当由民部发公文于商部,使禁贩酒,可乎”裴通笑一笑:“既是度部之议,还请贵掾先行文来,我再转于商部可也。”
又说了几句话,二人便告辞退出去了。他们前脚才走,荀灌娘随即就从屏风后面绕了出来她是从后门进来的问道:“我来请夫君用膳,恰闻夫君云:大户多蓄家伎,可是有蓄伎之意么”
内帏之中,最是无聊,再加上孩子有保姆带着,也不必要随时带在身边,以荀灌娘的个性,是肯定会觉得气闷的。她虽然不愿也不敢插手政事,但总归忍不住听听壁脚,或者直接动问裴该外界的情况自己不能提意见,哪怕跟心里设想一下呢,也多少能够排遣些无聊时光吧。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后来发现裴该并不呵斥,胆子也就逐渐大了起来。
所以只要你别露面,也别经常插嘴裴该主动向妻子询问就某事的意见,以及荀灌娘指出丈夫重大的失误不算则在裴该与属吏论政的时候,荀灌娘跟屏风后听上一耳朵,是肯定不犯忌的。
因此她这回一出来,也不兜圈子,直接就问了,夫君您是想在府中畜伎么
裴该闻言,不禁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摆手道:“我无此意,以此作譬而已,夫人勿疑”虽说俗称的“伎”主要指女乐,但既为私养,扯上床榻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裴该本能地赶紧辩解,说我没在想别的女人啊,你何必吃干醋呢
然而荀灌娘此言,其实倒并非质问,她见裴该着慌,反倒不禁莞尔,就迈上一步,扯着丈夫的手说:“我非责备夫君,也知夫君不好女色、声乐”
不提同榻共枕之事,这年月大户人家畜养女乐,凡宴时,或者想娱乐的时候,叫过来演奏一曲,跳上一段儿,乃是常事。只是裴该对这年月的音乐、舞蹈并不感冒,更没有吃饭时候还听曲子看跳舞的习惯,故此府中无伎。
但是荀灌娘说了:“往日宴会百僚,便觉席间无乐,颇为寡淡。眼见保大周岁在即,理当大庆,岂可无女乐啊是否命人前去买一些来”
裴该摇摇头:“仓促之间,哪里去买。”别说如今兵燹方息,长安城内户口不繁,就算太平时节,能在众宾之前奏乐、跳舞,不失主家颜面的女乐,也不是随处可以买到的。再说即便买来了,总还得训练、排演一段时间才能登场吧,保大再过十来天就周岁了,怎么赶得及
因而裴该说咱们不如去借吧“叔父府中必有。”
荀灌娘掩口笑道:“我却听说,如今长安城内家伎最佳者,在行之府中。”
裴该闻言,不禁微微吃了一惊:“这小子,倒惯会享乐”
荀灌娘扯裴该起身,到别室去用饭,裴该却垂着头,走一步顿一步,若有所思。荀灌娘问他在想什么呢,裴该便道:“方才行之与柳子高来,就是否禁酒之事,于我面前争论我云酒不可滥酿、滥饮,然不可以律严禁,可由我作文章警示百僚”
当然啦,话是这么说,其实这篇文章多半还是要由郭景纯摇动他那如椽大笔,裴该不过最后署名而已“以及行文商部,禁止私贩而已”
先把情况大致跟妻子一说,然后就提出疑问来了:“此事亦不甚难,我之所见也无特异之处,何以二人不能决断,竟要来面争啊倘若这般小事,彼等都不能自决,则设部命吏,竟有何用且这般小事都要来搅扰我,我便有三头六臂,恐也难以应付啊”
gu903();他本来以为,设置十二部,析分责权,自己就多少可以轻松一些了,日常只抓大政方针,具体事务都可以归之下属。可是没想到工作量丝毫也不见少,各部每天都呈上来一大堆公文,其中很多完全可以自行消化、解决的,也一定要来裴该案前走一遭,搞得他整天焦头烂额,连些许休息时间都没有。今天又赶上了这么一件事儿你说这酒该不该禁,该怎么禁,多大程度上禁,难道那俩货以及他们部中许多官吏都琢磨不明白吗就非要跑过来浪费我的宝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