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面露杀气,对吕鹄道:“先生自恃墓木拱矣,或将不久于世,因而放言无忌,就不怕祸及子孙么实与先生言,今皇汉大军,见在蒲津,与吕氏仅仅一水之隔。吕氏若肯恭执臣节,供输军需,还则罢了;若昧于大势,有叛反之心,则一旦王师东归,必破汝坞,屠尽吕姓恐怕到时悔之无及啊”
吕鹄还是笑,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吕氏家小族弱,坞中青壮有限、兵甲不全,实难以当汉军之击。然而,大将军以为汉军必能东归么今河东之兵、粮、舟船,皆由大将军调度,一旦大将军不在,军心必然涣散,粮秣必然难聚,舟船也将四散,则汉太子在河西,以饥疲之师以当裴大司马,安有胜算即欲东归,河桥狭窄,舟船无着,晋师在后,未知能有几人全生啊丧败之卒,便临我坞,吕氏却也不惧。
“时局如此,不知昧于大势者,是小老啊,还是大将军哪”
韦忠闻言,不禁悚然而惊,忙问:“听汝之意,欲杀我么”
吕鹄摇摇头:“岂敢,岂敢,唯大将军远来,舟车劳顿,乃恭请于蔽宅内多留几日,洗涤风尘而已。”
韦忠这才明白,今日乃是一场“鸿门宴”
他原本以为,胡汉近年来虽然略受挫折,于河东郡终究余威尚在,即便强如裴、薛,也不敢公然背反,只是阳奉汉朔,而实际骑墙罢了,况乎吕氏虽说在蒲坂县内,吕氏算是第一大族,但放诸整个河东郡,则田土有限、人丁不繁,论武力更是提不起来。
打比方来说,吕氏之力翻三倍,未必能比柳氏,翻五倍比不上裴氏,薛氏且可轻易蹉踏之。
故而怕只怕裴、薛造乱此亦刘粲拘留裴硕、薛涛之意吕氏哪有胆量背反皇汉哪尤其唯青壮才敢铤而走险,越是老耄,行事越当求其稳妥,除非晋人大举入郡,否则岂敢摆正车马,与皇汉做对裴氏当家的裴硕便是如此,况乎岁数比裴硕还大的吕鹄呢
而且这回吕鹄表示愿意相见一面,还是向来恭顺的柳氏从中说和,则若吕氏有所不轨,柳氏自也脱不了干系。韦忠因此才敢轻身前来,本以为吕鹄尚在附汉与中立之间摇摆,则靠着自己一身凛然正气、三寸不烂之舌,可以将其导向正途;谁料吕鹄竟是想诓自己入坞,施以毒手
诚如吕鹄所言,倘若杀害了自己,或者仅仅只是把自己幽禁于此,河东之事缺乏足够名位的大臣坐镇,人心必然紊乱,军政诸事都难入正轨,舟船、粮秣不能及时运抵河西,则皇太子殿下如同手脚被缚,在战事上必受重挫。一旦败战而归,则晋势更炽,皇汉内部的矛盾都会因此激发,平阳这座大厦势必摇摇欲坠了
这可该怎么办才好我若辜负了皇太子殿下的重托,有害国事,真正百死莫赎
要说韦忠确实可以算是一名忠臣,什么华夷之义他固然是不明白的实话说此际民族主义思潮尚未泛起,当世士人,也没几个真能懂得唯知受人之禄,必忠人之事,是做人的基本道德底线,不可逾越。想当初平阳郡守陈楚强迫他出仕为功曹,虽非情愿,陈楚遇险之时,韦子节仍肯舍命相救;况乎刘渊待其甚厚,他一寒门士子,仅仅数年间便晋升为胡汉重臣,则彼既以国士待我,我又岂可不以满腔忠悃还报之啊
实话说,刘渊其人实有英雄之姿,有天下之志,故而石勒拟之为汉高祖,雅不愿背其子孙其后刘曜本非刘渊正支,靳准之乱后,又不立刘渊余孤,而自称皇帝,甚至于连国号都给改了,石勒因此而叛。韦忠论野心远不如石勒,又久在平阳,立朝参政,刘聪待其也不能说不厚镇西大将军的名号,就是刘聪所封的他又怎可能不竭尽忠悃,以报刘氏两代之恩呢
后世所谓“愚忠”便是如此,不思百姓罹难,不顾国家前途,仅仅因为个人所受小恩小惠,就肯竭诚以事昏君乃至暴君这其实跟江湖义气没有太大区别。况乎华夷之辨、民族矛盾,那根本就不存在于韦子节知识体系之内啊。
故而后人看韦忠之所为,前后矛盾,或许颇为可笑,他自己可是浑然不觉,自诩甚至于自矜立身甚正的,能力如何另说,仅论此一腔忠魂碧血,敢与历代纯臣并肩而无愧。时论却也如此,唐初所撰晋书,即便以晋为正朔,胡君都入载记,也仍然把韦忠列名于忠义列传此传中尚有麴允呢,谋国无才、御敌无胆,仅仅一死以报君王,就算忠了,真哪儿说理去
再说韦忠见吕氏图穷匕现,欲图扣留自己,不禁又惊又恐。他自不能束手就擒自家生死安危事小,倘若影响了前线战事,误国之罪却大当即双眼一轮,“当”的一声,就把腰佩的长剑给拔出来了。
韦子节之才,允文允武,但主要还是侧重于文事,他“镇西大将军”的名号是虚的,“平羌校尉”的职务才实,主要以恩义羁縻诸羌,设非必要,轮不到他亲履战阵虽说原本历史上,他最后就是往平乱羌,战败而死的再加上此来赴宴、游说,故而没带战刀。
然而长剑虽已基本上退出了战争舞台,士人仍惯佩带,主要作用是展示身份,次要目的才是防身这年月甚至于已有木质的“象剑”出现韦忠为胡汉重臣,出入是不可能不佩剑的,而且以他的身份,宴会之前,吕氏也没资格请其解剑。故而长剑仍在腰间,既已立起,拔出不难。
韦忠是瞧着自己在客位,吕鹄在主位,相距不过五步,则只要动作够快,促起不防,一个箭步便可蹿至那老贼面前,横剑其项。只要劫持了吕鹄,还怕自己不能生出吕氏坞堡吗即便事不能成,血溅五步,也要与这可恶的老贼同归于尽
这是他唯一死中求活之计了,然而吕氏既肯宴请韦大将军,且于宴席之间,吕鹄就敢出言不逊,又岂能毫无准备吕老头儿确实风烛残年了,大概韦忠只消伸根手指轻轻一捅,老头便会倒地气绝,故此吕氏对于保护老族长之事,是绝对不敢有丝毫托大和疏忽的。一左一右搀扶老头儿的两名美婢,其实都是健妇,说不上精熟武艺,能动拳脚,论气力和敏捷性,却非一般男佣可比。
因此一见韦忠拔剑上前,两名美婢当即左右扶持吕鹄,朝后急退,随即与宴的吕氏子弟一拥而上,就把韦子节按翻在地韦忠还是不能打,倘若换了甄随、陈安之流,估计空手就能把堂上吕氏老小全部杀光。
关键是韦忠本不设防,带来的十多名部曲,都被吕家安排在堂下,接受小宴以他们的身份,没资格登堂啊自有各种方法可以随心收拾了。
韦忠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不禁瞠目大叫道:“皇太子殿下尚在河东时,汝吕氏安敢背反今见殿下西渡,河东空虚,乃起妄心。汝等亦非忠于晋国,只是为保家门,唯强以附罢了,何等的可鄙”
吕鹄被婢女扶持着退后,不禁连连喘息,等听韦忠喝斥完,老头儿气才刚喘匀,不禁颔首笑道:“大将军所言是也,我家此举,于晋非忠,于公不义,只是那又如何小老又未曾见天将忠义二字挂在嘴边。”我们即便坏,那也很耿直啊,不象你挂着羊头卖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