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个想法是前天登龙首原得到的灵感。钟声那句“裴公是不忠也”,瞬间便撕开了笼罩在他眼前多日的迷雾。
他当即想到,我忠吗我算是忠臣吗我自己知道,所忠者天下、百姓,乃至煌煌中夏,而不是司马氏一家一姓换了别姓还则罢了,这司马家,真是不值得忠臣烈士献上耿耿丹心哪。
然而要怎样才算是对国家,对民族忠诚拖着不还都,或者跟祖逖东西互易,甚至于派一个还不如祖逖之人镇守关中如此一来,必弱国家之势,必损民心士气,有碍于驱逐鞑虏的大业。倘若如此,我还能算是国家、民族的忠臣吗
在龙首原上之时,他坐地沉吟,突然间转过头来,笑问随侍的郭璞:“卿前日见我之背,云如蒯彻见韩信,此言果然否”
郭景纯闻言,全身毛孔都不自禁地张开了,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差点儿晕倒。他心说这话我只跟刘隗说过啊,未传于第三人之耳,裴公是从哪儿听说的膝盖一软,便即跪倒在地,结结巴巴地回复道:“臣、臣妄言明公饶命啊”
裴该暗笑,心道你当我是让王贡、裴诜他们白手起家,现搭的情报系统吗我把完整的框架和不知道多少材料直接交到他们手上,你跟在身边,应该也都瞧见了吧。刘大连那么重要的人物自江东而来,寻我不见,暂时蛰伏,我就真能把你们当空气,视而不见,不派几个人去秘密探查你也未免太小觑我了吧
但他还是伸出手去,扶住了郭璞的手臂,表情诚恳地说道:“景纯,我非相试,不必如此。只是卿以为,若韩信从蒯彻之言,可得免死么”
郭璞冷汗直冒,脑袋里一片混乱,只能嗫嚅着说:“臣、臣不知”
裴该笑道:“或韩信果能免于一死,然而背汉而与楚合,三分天下,使兵戈不得息,中国不得一,韩信即活,亦必留骂名于千古如此之行,我不为也。”
说着话,双腿一弹,站起身来,面朝着龙首原南方广袤的原野、纵横的阡陌,大声说道:“若事不协,天意难违,或身死而国灭,或国灭而身死然我宁先死,不忍见中国之亡也”
第十章楼桑
裴该留镇长安的想法,昨日也先跟诸裴和部分亲信通过了气,众人亦皆大惊失色。
裴嶷首先提出质疑:“明公即欲留长安,亦不当以天子为偿”
裴该笑笑,回复道:“叔父,世事无两全者也,倘若必弃其一,则我是弃关中好,是弃天子好啊”
裴嶷眉头一皱,就此沉默不语。
游遐劝说道:“明公,斯有天子,才有大义名分”
裴该打断他的话,笑问:“则如今天子为我有,还是公有即还旧都,是祖士稚所有,还是公有”随即又加上一句:“昔董卓有天子,又如何”
所谓“奉天子以讨不臣”,或者“挟天子以令诸侯”,这都是理论,未必符合实际。想当初董卓挟持了汉献帝,关西诸侯肯听他号令吗前些年,司马越掌握着晋怀帝,苟晞、王浚等辈也当洛阳之命是放屁啊;再然后司马保竟敢隔绝陇道,差点儿把天子给活活地饿死则谁都可能打出“清君侧”之类旗号来,攻伐手握天子的势力,那你说天子如今算是我独有的,还是跟梁芬等朝臣,乃至天下诸侯共有的
再说将来,天子还洛,他是从我手中逸出了,但能算落到了祖逖手中吗祖逖对河南军政的控制力还不如我,我都不能算独有天子,难道他就能够独有天子吗
那么既然天子是公器,留不留在我身边,又有多大的区别
裴丕忙道:“明公可为曹操,万勿做袁绍啊”
他是同族自家人,所以话说得比较露骨,竟以曹操、袁绍做比。裴该对此仍然微笑以对:“阿兄,如何将我比袁绍袁本初本非忠汉之臣,而有拟肘之恶”
根据三国志记载,诸侯讨董失败以后,袁绍曾经想要拥戴幽州牧刘虞为帝,好方便与董卓对抗;他还得到过一方玉印,于曹操座中“举向其肘”汉制,唯天子可用玉印,百官皆金、银、铁印,则袁本初之心,不问可知了。
裴该说我不会当袁绍的,随即解释道:“昔汉帝蒙尘,诸侯不救,唯魏武迎之于洛,迁之于许,非徒恃天子在手,更示天下之忠汉之心,始能人才汇聚,卒成霸业。袁绍在邺,初不往救,复请天子都鄄,是乃”犹豫了一下,想想都是自己人,就不必避忌什么啦
“如赵得璧而秦求之,赵若奉璧,不在于失璧,而在于示天下以畏秦”
当时曹操弱小,而袁绍强大,倘若袁绍一句话,曹操就把汉献帝拱手奉上,那他的失策并不在于失去了天子这个宝货,而在于明示天下人:我怕袁绍,我甘心当袁绍的小弟。以之比拟战国时代“蔺相如完璧归赵”的典故,则赵不奉璧,并非舍不得宝货,而是怕因此而被秦国占据了上风。
“若秦得璧,而赐之于赵,赵虽得璧,无逾于秦,且天下人当谓秦德于赵也”
如今我势力比祖逖大起码位份比他高那我主动把天子交给他,天下人会以为是我怕他吗会认为他比我强吗反倒会认为我是真真正正的为国事着想,且对祖逖市以恩惠吧。那祖逖若想叛我,就不怕遭到千夫所指吗
“阿兄,天子虽贵,何如人心哪”
随即加上一句:“昨日陶士行自冯翊上奏,亦请大驾还洛。”
众人闻言皆惊陶侃在裴该集团中是什么身份、地位,受到多大的重视,在座无人不知,倘若连陶侃都主张还都,那裴该是真不能不仔细考虑了。
就见裴该站起身来,长长地喟叹一声,说:“我自入长安执政以来,日夕为国事所累,上必敬天子,下须友群臣”其实这“敬”和“友”两个字,理当替换成“敷衍”“如遭索缚,难得自由。岂如在徐方之时我今不顾稼穑亦久矣,不亲理营事亦久矣,田间老农不识我面还则罢了,军中将士不识我面,何谈纵横天下,驱逐胡虏”
裴该自感跟朝堂之上、尚书省中,被迫要跟那些旧日官僚打交道,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使他不能一门心思扑在富国强兵,驱逐胡虏、恢复河山的大业上。如此下去,就怕跟中下层越发疏隔,使得自己的权力基础逐渐垮塌,起码也变得空心化啊。
难道自己也要跟司马越、王衍之流似的,单靠着一些世家大族打天下
“昔魏武何不留许,自得河北,即居于邺我今乃知魏武之虑矣”
曹操势力还小的时候,把汉献帝宝贝得不得了,可是等他平灭袁绍,三分天下有其一,理论上无人可与拮抗的时候,他却干脆跑河北去了,把邺城建设成自己新的大本营。后来关羽北伐,游骑出没于许都郊外,曹操一担心,就打算把汉献帝迁到邺城来,当时司马懿和蒋济是怎么劝他的
gu903();“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守之所失,于国家大计未有所损,而便迁都,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