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赫伸出双手探向她,或许被她目光泄露的疏离感所震骇,讪讪收手,一边薅头发,一边来回乱踱,如陷魔障。
夕阳光华如磨碎的金粉拢在他身上,如玉雕琢的五官一如既往无可挑剔,却处处散发颓然。
“阮阮!”他突然停步,无比激动,“为时未晚,我能弥补!”
“弥补?”阮时意茫然。
“我、我会努力,给你和……孩子们最好的……我、我……”
话说到一半,底气略显不足。
阮时意眼睫轻垂:“三郎,我和孩子们……应有尽有,你无需特地做什么。”
“我是你丈夫!是他们的父亲啊!我一定好好待你们,再不离开!”徐赫言辞恳切,字字沉痛。
阮时意颇觉为难。
为母则刚,她身为徐家当家主母,数十年来,习惯将家族利益放在首位。
就连死了,也全凭“要向儿子们示警”的信念强撑至苏醒。
如今徐明礼马上要被起复,重归内阁为首辅,紧盯他的人多了去;徐明裕仍留居山上守孝,但生意由她幕后操持,无任何滑落迹象,想必遭同行嫉妒。
假若凭空蹦出一位年轻父亲,且与她描述的大相径庭,不知徐家兄弟是否会因古怪反应而暴露秘密,招惹祸患。
她绝不容许,多年的辛苦经营毁于一旦。
阮时意尚且记得,徐赫远行前的那年,一改平素的痴缠,不理外界变迁、不问家事、朝暮不离画室,只顾沉醉于心中天地。
历劫归来,他依旧是当年执拗、任性、轻狂的徐家三公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她舍不得毁掉徐家子孙引以为傲的“好父亲、好祖父”形象。
迟疑片刻,阮时意直视徐赫双眼:“你要是想见一见,也没多难,但……我不希望你们太快相认。”
“为何!”徐赫明显不悦。
“你得为徐家声望着想,为子女着想,此事……暂且缓一缓。”
“瞧你说的,好像我不姓徐?我就不是徐家人?”
阮时意无奈:“没错,你本该是徐家的顶梁柱。可现下,你在徐家……”
——徐家人心目中,他是才华盖世的象征,是支撑信仰的骄傲,是供奉在灵位上的祖辈。
“我懂,我在当今徐家根本寻不到一席之地,对吗?我回来不想争抢什么,你若觉儿女成人,我帮不上忙,那……那咱俩用目下的身份,再次成亲,从头来过,好不好?”
阮时意苦笑:“以你我相貌,若公然出双入对,必定惹人怀疑。再者,我一把年纪……独处惯了,当不了你的小娇妻,你何苦被旧情束缚?”
“你!你是打定主意,不要我了?”徐赫双目赤红,哑嗓渗透绝望。
“这话,我没说。”
“但你确有此意!否则,你岂会装作不认识!”
阮时意叹道:“那时,我只道你蓄意远离妻儿,又断定你另有家室,才……眼下既明白因由,当然不会狠绝将你排挤徐家门外。
“说句真心话,我活到知天命之年,还死过一回,情情爱爱早在上辈子的寡居年月淡如水般清澈;而你……年轻力壮,才华横溢,守着我这老太婆度日,岂不可惜?”
有句话,她没敢揭破——若她不再是以前的她,他的爱意能维持多久?
徐赫瞪视眼前清丽绝俗的娇颜,负气道:“你恨我。”
“也许,恨过。”
“比恨更可怕的是——恨过。”他搓揉脸面,沮丧得无以复加。
恨过,放下,就不在心上了。
静默半晌,阮时意柔声劝慰。
“三郎,我曾视你为全部,堪与天比。天塌了,我只能靠自己,久而久之,能剩几分念想?”
徐赫眼眸泛起水雾,艰难启齿。
“阮阮,我依然视你为全部,自始至终。”
微微颤动的话音,如飘羽回旋,落在她心头紧绷的孤弦上。
心瞬时软了三分。
徐赫窥见千载难逢的良机,深深呼吸,鼓起勇气,展臂前行,意欲狠狠将她揉进怀内。
阮时意心跳一凝,脚下纹丝未移。
眼看只差不到两尺,忽有一物自远处树上破空飞来,正正砸落在徐赫足尖前半寸。
一枚圆石。
徐赫顿时如炸毛的猫:“阮阮!你手底下的丫头太放肆!”
阮时意啼笑皆非。
居然忘了!徐明裕让静影贴身守护她这老母亲,其中一个要求是——绝对不允许任何男子触碰她。
是以静影虽奉命远离,却时刻防范“书画院先生”对自家主子图谋不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