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桑持玉语调冷漠,“所以走之前先询问你,你有意见吗?”
苏如晦好不容易咳嗽完,问:“我们仨有交情?”
“打朋友我会内疚的啊,”江雪芽感叹道,摆摆手,“上。”
话音刚落,场中无数男人振袖起身,刀光自袖下刚猛乍现。四面八方,他们一同嘶吼着扑上来。桑持玉一脚把苏如晦踹开,锁链换到左手,精铁链条哗啦啦拉伸,苏如晦跌在石阶下摔了个狗啃屎。无数人的脚从他身边经过,人群中心的那个男人从刀带上抽出了刀,划出一条圆月般的弧线。
他没有拔刀出鞘,黑铁刀鞘挥舞在他手中,他好像握着一道漆黑的暗影。他挥刀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骨骼断裂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苏如晦捂着脑袋坐起身,便见桑持玉以膝盖击中一个扑向他的半裸男人,男人尖叫着倒飞出去。后方有人偷袭,桑持玉迅速旋身,衣袂飞舞犹如蝶翅,他的黑铁刀鞘擦过对方的刀刃,划拉出一连串炫目的火花。
又一个人被击飞,并且飞向了苏如晦的方向。这位老兄满身肥肉,苏如晦的身板可承受不了如此重量。苏如晦正想滚向别处,锁链忽然一紧,他被桑持玉拉了回去,与头顶飞出去的老兄擦身而过。锁链拉着他倒向桑持玉,下巴硌在桑持玉肩膀上,好像撞在铁板上,生疼。桑持玉一手接住他,一手取出手弩穿过他的腋下,三发弩箭击中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子弟,场中所有人倒地不起,翻滚着哀嚎。
苏如晦抬起脸,同桑持玉眼对眼。目光相接的刹那间,苏如晦把这个家伙和记忆里藏着的人对上了号。时光在他们周围翻涌,潮水一般回溯到七年前,苎萝山的淙淙小溪边,苏如晦笑嘻嘻喊他“老婆”。苏如晦万万想不到,幼时那个乖乖给他洗袜子的小媳妇儿会长成如今这个冷峻淡漠的青年,下手还这么黑!
完好无损的人只剩下三个:苏如晦和桑持玉,以及坐在不远处的江雪芽。
江雪芽扶额,“老弟,我尽力了,你一路走好。”
苏如晦眉眼弯弯,道:“啊,我记起来你是谁了。”
桑持玉的身子僵住。
“你是我老婆,”苏如晦在他耳边轻笑,“你是玉儿。”
桑持玉一言不发,将他推开,拽着锁链拉他走。
苏如晦大笑,“行,被老婆管,我认了。”
第43章桑哥老婆玉儿
苏如晦被拉到塔楼下面,喊桑持玉停下。桑持玉回身看他,目光冷冷清清,如霜似雪。苏如晦举了举被锁链捆住的双手,“行个方便,解一下绑。”
“你逃不了。”桑持玉淡淡道。
苏如晦无奈道:“不逃,我腾个手,挖一下喉咙。”
“挖喉咙?”桑持玉蹙眉,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的胃有点儿毛病,吃不了太多酒,吃多了胃难受。”苏如晦靠着砖墙,笑容懒散,“一下子喝十碗,刚你揍我一拳吐出了一点儿,得把剩下的挖出来,要不然我一会儿肯定胃疼。”
桑持玉拧着长眉看了他一会儿,替他解开锁链。苏如晦的确没耍什么花招,扶着砖墙给自己催吐,把宴席上喝的酒全挖了出来。催完吐,身子总算好受了一些。苏如晦倚着墙坐下,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歇会儿。”
“既有胃疾,为何要饮酒?”桑持玉问。
肚里没了酒液,苏如晦脸上的醉色渐渐消退下去,透出雪似的苍白。他一副病病歪歪的样子,像一张一阵风便能吹走的纸人。很多年后桑持玉回忆这一幕,觉得心核毒发虽在苏如晦二十五岁,然而他的身体或许在那时就不甚健康了。他身体衰败得那么快,和他无节制地饮酒脱不了干系。
苏如晦摇摇头,没回答桑持玉的问题,只上下打量他,露出一抹笑容,“要不你先说,你为什么讨厌我?因为我小时候哄你帮我洗袜子?”
桑持玉没有回答,只是眉间冷色又多了几分。
苏如晦当他默认了,感慨道:“小时候是我不对,我道歉。你变了好多,我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他们说桑大人桑持玉,可我只记得你叫玉儿。”
“苏如晦,你也变了很多。”桑持玉道。
“拉我一把。”苏如晦朝他伸出手。
桑持玉解下横刀,递向他。
连拉他的手都不愿意,这是厌极了他的模样。苏如晦有些无奈,抓住他的刀鞘站起身,歪歪扭扭走回了营帐。
***
桑持玉这个人死脑筋,他是苏如晦平生见过的最不懂得变通的人。澹台净让他去办事,他一定把事办得干净利落,他让敌人粉身碎骨,自己也几乎粉身碎骨。这种人很不好对付,因为你抓不住他的喜好,逮不住他的把柄。
他干活不为名也不为利,大掌宗接班人的位置他不稀罕,金银财宝他更不在乎。他衣箱里的衣裳清一色的拓荒卫制式缺骻袍,刀剑弓弩用的是上头发给他的,他不饮酒不赌博更不逛窑子,营地发什么饭菜他就吃什么。
苏如晦后来发现他有本册子,上头是澹台净给他安排的修行时间表——
鸡鸣盥洗、朝课
平旦食粥、坐禅
日出体术、刀法
隅中展钵
日南体术、刀法、经行
黄昏开浴、坐禅
人定开枕
更离谱的是,桑持玉一丝不苟地按照澹台净的命令生活。桑持玉是这样一个人,直接导致苏如晦在拓荒卫的日子生不如死。澹台净说他的戒律就是苏如晦的戒律,所以每天天不亮他把苏如晦从被窝里拽出来,跟他去苦修。
桑持玉的苦修严苛到令人发指,他们每天必须一大早到山顶坐禅。苏如晦常常冻得鼻涕水直流,然后东倒西歪地打瞌睡。有时苏如晦倒向桑持玉的方向,桑持玉用一只手抵住苏如晦的额头,将他摆放端正。有时苏如晦醒来,发现自己离悬崖只剩一步之遥,他心惊胆战地坐起来,埋怨道:“你不拦着点儿我,我掉下去怎么办?”
桑持玉平淡地说道:“我为你立冢。”
苏如晦:“……”
那以后苏如晦再也没敢在山顶打瞌睡。
回到营地得练刀、格斗、摔跤,直到日落时分才能休息。桑持玉刀法高强,苏如晦根本敌不过他。桑持玉对体术和刀术的要求十分严苛,从来不放水。同他对刀,永远是苏如晦单方面挨打,日日被他揍得鼻青脸肿。
即便是正经军士也不用如此苦修,世家营的子弟们每天看苏如晦从山上跑下来,死狗一样瘫痪在地,报以同情的眼神。若是旁人苏如晦贿赂一二可以蒙混过关,可惜他面对的是无欲无求的桑持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