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潋冷笑了一声,想要拒绝,视线下移,忽然看清刺客手里的弩机。黑铁的弩臂闪着阴沉的寒光,望山下方刻着繁复的钩心草花纹,再往下刻着两个小篆——“惊鸿”。
夏侯潋惊讶道:“十七!”
唐十七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你爹我的名字?”
都这时候了还贫嘴!夏侯潋瞪了他一眼,“我是夏侯!”
唐十七目瞪口呆,番子的呐喊声忽然近了,唐十七打了一个激灵,拽着夏侯潋的衣袖进了旁边的夹道。两个人贴着拐角的墙壁,番子杂沓的脚步声汹涌而过。
“干你大爷的,我还以为你他娘的被伽蓝抓了!”夏侯潋把他的人皮面具撕下来,露出他那张圆脸,“你来东厂放什么火?”
“我他娘的就是被伽蓝抓了才来放火的,那帮龟孙给老子吃了极乐果,强迫老子帮他们干活儿还他娘的不给钱。”唐十七瞥见夏侯潋穿的曳撒,艳羡着摸他胸前的纹绣,“老大,你真的还活着!还当上官儿了!你不是和沈玦那个死太监有仇吗……我懂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老大你这招真高!”
“死你爷爷,之前都是误会,他抓我是为了救我……算了,跟你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他是我好兄弟就行。”夏侯潋伸出脑袋张望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有人,回头对唐十七道,“走,我们去个安全的地方说话。”
夏侯潋带唐十七进了假山雪洞,雪洞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唐十七在地上插了一根香,用打火石点燃,道:“咱们只能聊一炷香的时间,午正三刻前我得走,库房的烟已经起了,我久不出现鞘会生疑。”
“你怎么被抓的?我不是在杭州暗巢留过信,让你躲起来么?”
唐十七闷声道:“能怎么躲啊。我一大活人,总得吃喝吧。东厂有我的通缉令,伽蓝也有,黑白两道都混不下去。有一天在茅店里睡觉,不知道哪里露了破绽,就被抓了呗。”
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我一进去,他们就问我你在哪,我哪知道啊?再说,你把你爹给杀了,没有七月半,不是早应该歇菜了吗?我说你歇菜了,他们说你没有,说我骗人。把我折腾了半年多才相信我是真不知道。段九让我选,服极乐果进伽蓝当刺客,还是去死。那我当然选当刺客啊,然后就这样了。”
夏侯潋神色凝重,拍了拍唐十七的肩膀,道:“对不住,连累你了。”
“哎,都是兄弟,说这话儿干什么。”唐十七嘿嘿笑了笑,“其实也多亏沈玦,我被抓进去之前他把你建的私巢全抄了,让咱们俩断了联络,要不然我还真可能把你给供出来。”
夏侯潋凝眉道:“之前我就奇怪,伽蓝如何得知我没有死,还四处搜寻我的下落?十七,你在伽蓝待了多久,知道多少?伽蓝现如今情况如何?藏在何处?”
夏侯潋一股脑问了好几个问题,唐十七有些接不住,思量了一会儿才道:“我地位太低,没去过本家。伽蓝在哪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在大同镇见过伽蓝老大一回,你去那里搜搜看,或许能有结果。”
他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鬼脸,“伽蓝现在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我听别人说,当年你杀了弑心,伽蓝住持后继无人,沈玦又四处搜捕伽蓝刺客,暗巢几乎被端了个干净,段九带着所有刺客退回朔北老家重组。现在老大不是住持,是阎罗天子。伽蓝有规条——‘遇阎罗,不可近观,不可注目,唯可俯拜’。我没有见过他的真容,只远远看过一个影子,看起来像个侏儒。”
“侏儒?”
“对啊,矮墩墩的。极乐果就是他带来的,替换了所有七月半,现在伽蓝已经没有七月半了。”
“阎罗天子……他才是真正的主人,弑心只是他操控伽蓝的傀儡么?”夏侯潋枯着眉头沉吟。
唐十七其实也一肚子疑问想问,小心翼翼觑了夏侯潋一眼,道:“老大,你的解药是不是你那个死鬼老爹给你的?看来他还是把你当儿子看嘛!”
“别废话,继续说。”夏侯潋催他。
唐十七在鬼脸底下画了根线,连着另一个鬼脸,“弑心是不是傀儡我不知道。反正现在阎罗底下是段九,平时阎罗的命令都由段九传达。就这王八羔子给我喂的极乐果,他自己刀伤难愈,要靠极乐果镇痛,就让大家都陪他一起吃极乐果,我干他老母!”
夏侯潋颜色阴沉着没说话。
“你还念着他是你段叔啊?别念了老大,他就是一忘八端的王八羔子。”
唐十七瞥见夏侯潋箭袖下紧握的拳头,他严肃起来眉间有股煞气,让人看了害怕。夏侯潋低声道:“我的解药确实是弑心给的。我杀他前,他让我喝了一碗茶。督主猜测,弑心用自己性命为代价,让我和持厌有机会离开伽蓝。现在看来,段九一直以挚友的名义替阎罗天子监视弑心。”
唐十七长叹了一声,“人心难测。老大,告诉你吧,现在不管你遇到伽蓝什么人,除了我,尽管杀,别犹豫。极乐果太毒了,刺客都疯了,有些人甚至为了极乐果自相残杀,还对阎罗感恩戴德,说什么多谢阎罗赐他无上极乐。”
夏侯潋看向唐十七,眸藏隐忧。
“我你就不用担心了,”唐十七捶了捶夏侯潋的肩膀,“老大,我一直都很佩服你,真的,我平生见过最男人的人就是你了,当你小弟我不后悔。而且要不是你,我早没命了。我想好了老大,我在伽蓝给你当暗线。现在伽蓝没有暗巢,每回派单子都是鞘来找我。要是他们要刺杀什么重要人物,我就给你通风报信去。记好了,我在褚楼当大厨,红烧猪蹄就是我做的。你可以来褚楼找我,记得隐蔽点儿。”
两个人碰了碰拳头,夏侯潋道:“好兄弟!不过一切以性命为先,切记万事当心。”
“还有一件事儿要老大帮个忙,”唐十七搓搓手,“我有一相好,是杭州赵家的闺女,在灵隐寺上香认识的。她养了我的孩子,得有四岁出头了,这些年我被伽蓝辖制着,也没空去看她,这孤儿寡母的,不知道怎么样了。老大,你要是得空,给她捎点银子过去。”
“行,包在我身上。”
唐十七挠了挠头,扭捏道:“那个,还有,我当初跟她好的时候用的是你的身份。”
“……”夏侯潋扶额,“十七,你他娘的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这德性?”
唐十七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打眼看见香火只剩丁点儿了,忙道:“香快烧没了,我得走了老大!”
夏侯潋拦住他,“最后一个问题,持厌在不在伽蓝?”
唐十七摇头,“没见过。对了对了,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有个人你见了别心软,千万要下狠手。”
“谁?”
“紧那罗,书情。”
夏侯潋一愣,“我师弟!?”
唐十七看香已经熄了,急道:“详细的我没空跟你说,你按我说的做就行。”
夏侯潋只好作罢,拉他到雪洞出口指引他脱逃方向,道:“我去帮你引开番子,你跑得快点儿。”
走到明亮处,天光照下来,唐十七这才看清楚夏侯潋的脸。夏侯潋长得比他高了一截,方才又是打斗又是躲番子,进了洞又黑不溜秋一片,急匆匆地都没有看明白,夏侯潋这张新脸竟然和沈玦画的男人一模一样,唐十七登时惊呆了。
天爷啊,沈玦那个死太监,竟然对他老大有这等龌龊的心思,他老大还拿沈玦当好兄弟?唐十七结结巴巴道:“老大,那个沈玦、沈玦他……”
“在那边!”番子的叫喊忽然响起。
两人同时一惊,只见花苑回廊上一列番子朝他们跑过来,黑色的曳撒连成一片乌云,嵌金的刀鞘在阳光下亮得逼人。
唐十七拉住夏侯潋,急急说了一句:“沈玦没安好心,小心!”便跃过山石,飞也似的逃了。
夏侯潋来不及思量他说的话,忙赶出去拦住番子,喝道:“都停下,慢点追。”
一个番子叫道:“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