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夏侯潋把他赶走,让书情一个人待。
书情坐在天井下一日一日地发呆,他抬起头看二楼层层叠叠的回字纹窗扇,次第打开像密密麻麻的书页,在风里面开开又关关。他记起在晚香楼的时候,柳梢儿在这样一个窗扇后面认真地梳头,发髻挽成堕马髻,低下眉眼的时候,温柔得像月夜春江。他还记得她滚圆的双臂,一双藕嫩的腕子从月白的袖子底下露出来,挂着碧绿的翠绿镯子,帮他掖鬓角的时候,袖子里飘过来海棠的暗香。
“师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啊?”一日晚上,书情问夏侯潋。
夏侯潋被问住了,他连成亲都没有想过,怎么会想过被戴绿帽?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书情痛苦地说,“我什么都想好了,想好了生几个孩子,取什么名字,想我们老了可以住在伽蓝村,死了埋进刀冢。可我没想到,她会背叛我。”
夏侯潋嘴唇动了动,他想说,没有哪个刺客可以活到老,活到死,但他没说话,有想头总比没想头好,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他不想揭穿。
书情抹了一把眼睛,满手的泪。
发了三四天的呆,唐十七又急匆匆地跑过来,书情不想理他,站起来就要走。
“柳梢儿被抓进牢了!”唐十七喊道。
书情顿住脚步。
夏侯潋从影壁后面转出来,问:“怎么回事?别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把话说明白。”
唐十七喘了口气,道:“那个老头儿的婆娘是个狠角色,买通了知县,给柳梢儿治了个谋财害命的罪,关进牢去了。不过证据不足,没说怎么判,只关在那。不过这样一来,柳梢儿弄来的那些店铺,都要还给那婆娘了。”
夏侯潋和唐十七一起看向书情,等他做决断。
书情抱着头,坐在小杌上不说话。
“要我说,别管她丫的。好好让她吃个教训,让她还敢不敢给爷们戴绿帽!”唐十七说。
“闭嘴!”书情红着眼睛吼道,唐十七住了口,书情对夏侯潋说,“师哥,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回?我们去救她。”
夏侯潋把横波佩在腰间,道:“走吧。”他朝唐十七抬抬下巴,“你也一起来,帮我们望风。”
唐十七用惊鸿箭解决了看门的两个衙役,夏侯潋和书情长驱直入,一路撂倒衙役。这些衙役平日里只知道赌钱喝酒,功夫差得要命,遇上夏侯潋这种刀山血海蹚过来的人,只有认栽的份儿。
大牢只有一条过道通到底,尽头是阴森森的黑,两边是隔成一间一间的牢房,每间牢房都铺了稻草,当犯人的床铺。地上铺着阴冷的石砖,墙壁上都是污垢,有的看着像是血污,裂缝里长着湿滑的青苔,不知名的小虫子拖着濡湿的痕迹爬来爬去。
柳梢儿在牢房里唱曲儿,咿咿呀呀的调子,高高低低的腔调,嗓子唱得哑了,像揉了一把沙子在嗓音里头,磨出哀怜的味道。书情不敢往前走了,他怕看到她,停在拐角的地方,默默地流泪。
夏侯潋在旁边等,等了半天也不见书情动弹,柳梢儿已不再唱了,牢房里窸窸窣窣地响。夏侯潋烦躁地踢木栏杆,抓了抓头发,道:“磨磨蹭蹭娘们唧唧的干什么,你不走我走了!”
书情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走到柳梢儿的牢房,用从衙役身上搜出来的钥匙开了门。
柳梢儿蓬头垢面地坐在地上,她穿着脏兮兮的囚衣,膝盖上盖着一张毯子,几天的工夫,她从
光彩射人的金陵名妓变成了苟延残喘的阶下囚。她看见书情,却并不欢喜,眼睛从下往上直勾勾地望着书情,嘴角勾起来,嘴唇成一条弯曲的细线,透着一点点苍白的红。
书情看着她的笑容,忽然觉得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从心里开始凉,一直凉到指尖。
她已经不像一个人了,像一只鬼。
“你来啦,书郎!”她笑起来,嘴角咧着,露出森森的白牙。
“我来带你走,快起来。”书情皱着眉说。
“走?怎么走呀?”柳梢儿呵呵直笑,她掀开膝上的毯子,书情这才发现她没有穿裤子,白皙的腿上都是伤,再往上看,大腿间泥泞一片。
站在边上的夏侯潋移开目光,眉头紧蹙。
“柳梢儿……”书情眼睛红了。
“你为什么来!”柳梢儿扶着墙站起来,浑身颤抖,“你为什么要来!本来……本来我已经拿到那几个铺子了,都是极好的地段,一家书肆,两家酒坊,还有一家糕饼铺。多好呀,等那个死老头儿不喘气儿了,我就一个人出来单过,我有银子,我干什么都成!可你来了,你来了!你来干什么!天底下多少女人嫌贫爱富,你为什么偏偏要毁了我!”
“我不知道……”书情伸出手。
柳梢儿躲过他,尖叫道:“现在你满意了!我被关进牢里,那帮畜生,挨个欺负我!昨天晚上,有几个睡了我?我数数……哎呀,数不清了。我怎么这么笨?你这个杀人犯,亡命徒!你也是畜生,你想把我变得和你一样,见不得光,见不得人!”
夏侯潋和书情都浑身一震。
“打晕她,带走!”夏侯潋冲书情吼道。
柳梢儿见了夏侯潋,指着他道:“还有你,你这个畜生!我知道了,你们和晚香楼,一伙的,全是一伙的!柳妈妈要把我送给你,给你这个杀人犯生孩子!你也是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柳梢儿忽然一窜,朝夏侯潋扑过来,夏侯潋迅速后撤,右手放上横波的刀柄,书情大叫“不要!”,柳梢儿扑了个空,擦过夏侯潋的衣襟,朝墙壁撞过去,书情听见一声闷响,柳梢儿顺着墙滑下来,面朝下直挺挺地躺着,暗红色的血像蛇一样从她身下游出来,先是一条,然后是第二条,然后许许多多条汇成一堆,最后变成一个圆,慢慢地晕开。
夏侯潋陪书情在苏州待了一个月,料理柳梢儿的后事。书情把她葬在寒山寺后面,在寺里捐了一个往生牌位,希望她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
书情在大雄宝殿里跟着和尚一起为亡者念经,夏侯潋和唐十七蹲在檐溜边上撑着脑袋等。檐角上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叮当当,满鼻子都是香火的呛鼻味道,唐十七一直在打喷嚏。和尚们的念经声像从很深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绵延无绝,钟鼓一般迟重。
“喂,十七,你觉得这世上真的有极乐吗?”夏侯潋问。
“这世上没有,世外肯定有。”唐十七笑嘻嘻地回答。
夏侯潋望了会儿天空,又道:“我要是死了,你记得帮我烧点纸啊。”
“那一定的,”唐十七拍夏侯潋的肩膀,“给你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四个纸糊的小妾,七八个仆役,管保你满意!”
阶梯下面急急忙忙走上来一个行驿的仆役,夏侯潋站起来,向他招手。
仆役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对夏侯潋道:“夏侯大爷,您快领书大爷回山,山寺传来消息,秋大爷身子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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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槐树的叶子打着旋落到夏侯潋的肩膀上,黯淡的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槐叶,在夏侯潋身上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竹篱上爬着枯死的蔷薇花,花瓣儿像纸片一样灰黑的硬。满院萧瑟的秋风,秋叶的小鸡捂着翅膀坐在窝里,细声细气地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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