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谨握住他的手,低声问:“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我尽职了……我的妻儿……母亲……”
“会的,督主会照顾好他们的。”司徒谨用坚毅的眼神看他。
高年点点头,“夏侯潋……夏侯潋还有一女仆,名唤照夜……很……很强,与夏侯形影不离……让督主……当心。”
沈玦蓦然一惊,不由得高声问:“什么女仆?”
高年却已经不行了,张了几下嘴,眼睛彻底没了神彩,像干涸的枯井,头一歪,死了。
沈玦抓起一个刺客的领子,冷冷问道:“什么女仆?给咱家交代清楚,要不然,咱家要你死。”
那是个削脸深目的男人,眸光冰寒,像一条毒蛇阴阴地射出目光。他没有回答沈玦,只低声道:“东厂督主,你的名字已写上了伽蓝命簿,伽蓝记住你了。”
冰冷的笑意浮上沈玦的唇角,沈问行离得近,看见沈玦凉飕飕地笑起来,不自觉打了个寒战。
沈玦其实不爱笑,他对一个人笑,要么是心有防备,要么是那个人要大祸临头。
“不说?”沈玦站起身,脸罩在灯影里,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有种冰冷的滟然,“方存真那不是还缺人么?给了他踯躅花,却还净日里问咱家要身中七月半的药人,先前捉了几个伽蓝暗桩送过去,听说都折腾死了?”
“可不是呢,其实也不算死,就是七窍流血,五感尽失了。”沈问行接话。
“好,那就把这几个一并送过去吧。”
“外边儿那些刺客呢?”
“只有这三个才是伽蓝刺客,其他都是暗桩。杀我,用三柄刀,倒是很看得起咱家。”沈玦冷冷地笑道。
刺客都被拖走了,屋里一下子静下来。沈玦不动,大家都不敢走。
他一个人站在灯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沈问行眼睛转了几圈,向司徒谨使眼色,司徒谨没理他。
“司徒,”沈玦忽然出声了,“要是朱明月变了,变成一个你完全不认得的人了,你会怎么办?”
“不会的。”司徒谨说道。
“我只是做个假设,”沈玦不耐烦地说道,“万一她变了呢?”
“我是说,”司徒谨眸光定定,“明月是我的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她。”
第43章柳梢头
炭火呼呼地烧着,火炕上架了一个壶子,里面暖着热酒。几个蓬头垢面的男人围坐在火炕边上,一边喝酒一边吃牛肉。他们都是远行的江湖客,在山里的茅店歇脚。老掌柜实诚,送他们一壶酒暖身,虽然腊酒浑浊,酒味薄得像水,但也胜过没有。
“老兄,《伽蓝点鬼簿》出续册了,你看了没有?”一个男人道。
“自然是看了的。这回不仅添了最近声名鹊起的无名鬼,还列举二十七把伽蓝名刀,这第一把就是紧那罗的秋水。”另一个胖点的男人说道。
“要我说,刹那才该放在第一把才对。”起头的人道,“他上月端了黑山老鬼的老巢,一步杀一人,十步血成河。听说黑山上的血沿着黑水河一直往下流,山下的百姓去洗衣服,抱回来一瞧,全他娘的被染红了!”
“那你怎么不说横波?横波不管是之前的迦楼罗,还是现在的无名鬼,都是伽蓝一等一的刺客。昨儿个不是传来消息,无名鬼又宰了一个倒霉鬼吗?”
“无名鬼算什么?他要是不把照夜带在身边,他还能这么厉害?”男人不屑地剔牙,说着又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听说这个照夜是个不世出的尤物,我有个兄弟有幸惊鸿一瞥,哎呀呀,那姿色,简直就是天仙下凡!”
“真不知道照夜为什么要跟着无名鬼。上回有人说,照夜原本是唐家十七的未婚妻,被无名鬼抢了去,还胁迫唐十七当他的走狗。”
男人咂舌,“可不是。要我是唐十七,我就提着刀宰了无名鬼,谁他娘的敢往骑老子脖颈子上拉屎!?”
角落里有个裹着毛毯的男人,原本缩在地上睡觉,被喝酒的江湖客吵醒。江湖客们谈论得正欢,争相宣布要是有幸和照夜一夜春风,便是被无名鬼一刀砍了也甘愿。
男人细声开口:“其实照夜不是美人。”
他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听见了,齐齐扭过头来看他。有的江湖客端着酒杯大喇喇地坐在他边上,“怎的,你见到过?”
男人点头。
“不可能!我兄弟不会骗我,他说照夜那眉毛,那眼睛,那樱桃小嘴儿,跟狐狸精似的,见了就让人丢魂!”之前那个江湖客梗着脖子大喊。
“可是……”男人发起抖来,颤声道,“可是照夜根本就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更没有嘴巴!”
话音刚落,茅店的破门忽然被什么大力推开,白晃晃的亮光照进来,所有人都被照得睁不开眼。
逆光站着一个苗条的少女,看不见脸庞,只能瞧见曼妙的身影。她双手垂在身侧,广袖遮住了手臂。
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响在她的背后:
“七叶伽蓝无名鬼,送阁下往生极乐。”
少女忽然动了,双臂横在胸前,所有人都看见,那双手臂并非手臂,而是流淌着凛冽寒光的森森长刀!下一刻,他们也看见了少女的脸庞,没有眉毛,没有眼睛,更没有嘴巴,那是一张素瓷的面具,只有两个黑黝黝的眼洞。
弧光一闪,少女飞身而入。先前那个裹着毛毯的男人尖叫起来:“照夜!”
所有人都吓呆了,慌忙拾起刀,躲进茅店的角落。老掌柜护着老伴躲进曲尺柜台,鹌鹑一般发着抖。
男人慌忙躲闪,从怀里拔出长刀,旋身砍在照夜的肩膀上,照夜避也不避,挺身接下那致命的一刀。
铮——
意想之中的鲜血没有溅出,却只有铁器相击的清脆铮响,长刀磕在照夜的肩膀上,居然崩坏了一个口子!男人的瞳孔蓦然紧缩。
照夜没有表情,黑洞洞的眼眶朝着男人的方向,瓷白的脸上暗光流淌。她右手举起,众人看见她手臂位置上的三尺长刃狠狠劈下。男人侧身避让,却没有来得及,被砍断一只手臂,血如泉涌。
“啊!!”男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滚,右手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动弹了几下。
照夜没有再动,默然站在原地,低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