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未明,马车自薄雾笼罩时出发。
孟锦年问过车夫,若是按照寻常脚程,天黑之前能够抵达华夷山。
山脚下有一座百年客栈,名叫归林居。归林居据说是一位姓唐的乡绅所建,因方圆十几里都没有客栈,来往于云州与泰陵之间的脚商、行人,莫不是居住在此处。并且归林居一应布置舒适,物美价廉,在这一带颇为知名。
“我听说过华夷山,据说那里许多文人墨客都会前去……”孙绮波背靠着车厢壁,兴致勃勃道。
孟锦年瞥了她一眼,从包裹里掏出羊皮水袋,打开后抿了一小口。
孙绮波骤然一愣,恍然大悟道:“原来这个是装水的。”
孟锦年对于这个一时突发奇想,便离家出走的大小姐颇为无奈。她放下羊皮水袋,正色道:“我知道你对继室很不满,但离家出走非同小可,并非你想的如此简单。”
孙绮波抱着胳膊,不以为意地挑眉:“你不也过得不错?”
两人都是女扮男装,况且孙绮波自小学了几手功夫,对付几个街痞流氓不在话下。她打量着孟锦年,她眉眼清秀,皮肤即便是被晒出一些痕迹,依然能够看出原来的白皙。她就不信,自己能比她差到哪里去。
锦年扫了一眼她的包裹:“别的不说,你都带了什么。”孙绮波肩膀背的包裹不大,除此之外,只有肩头抗的一把剑。
“几件换洗衣物,银票我贴身带着。”
“还有呢?”
“还有什么……”孙绮波微微皱眉,“有钱什么买不到,况且,我打定主意跟你一块走,也好有个照应。”
锦年笑了笑:“路引呢?”
孙绮波神色一僵,身体慢慢坐起来:“路引……”
“大兴户籍制度严格,一应平民均需要登记在册。若没有路引,恐怕连下个州府也进不了。”孟锦年盯着她,冷静陈述事实。
孙绮波没料到还有这一茬,骤然愣住。
“还有……”锦年低头一只手整理着袖口,“你许是看多了话本子,出门在外没那么容易。银票是重要,但还需带足干粮和水。若是中途到了荒无人烟之地,连落脚之处也没有,还要警惕山林中的野兽。路引是最基本的,眼下还没有出云州的地界,到了云州与泰陵的交界处,会有专人盘查。”
这些都是血泪教训。
孟锦年刚出发时,挨饿受冻,干渴到喉咙几乎出血。有时候有银票,却也不敢拿出来,直到某个城中的钱庄换些闲散的银子,才能用来买吃的。
她是没有选择,势在必行,但孙绮波不同。
道路不平坦,马车忽然剧烈地晃了一下,两人都踉跄了一下。孟锦年撩开帘子,四周是平原旷野。
孙绮波微低着头,脸色已经变了,现实远比她想象得更加复杂。
“还有山匪。”孟锦年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平静道,“一路上,所有你意想不到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轻者失财举步维艰,重者危及性命,死无全尸。你真的……做好准备了么?”
往日在云州府,孙绮波时常女扮男装,混迹街头。可那里是云州府,她爹是云州知府,说穿了便是捅破了天,也有她爹兜着。
“若是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孟锦年淡淡地下了结论。
孙绮波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直视她:“是我考虑不周。”她叹了声,捂住额头轻声道,“但我不想回去。”停了一会儿,她忽然望着锦年说:“既然路途如此危险,你亦是一届女子,为何孤身在外?”
锦年安静了一会儿:“我说过,寻亲。
”
孙绮波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我娘去世的那年,我大概十一岁。后来爹就续弦,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什么。可那个女人非常可恶,她总是在我爹跟前,煽风点火。久而久之,我爹越来越讨厌我。既然讨厌我,我就不在他们跟前碍眼,所以经常出去。”
锦年没插话。
“我爹大概很想要个儿子,可那个女人偏偏迟迟不怀。”孙绮波抿唇,握着剑柄的手指忽然收紧,“她找了几个道士,说是我阴气太重,妨碍她怀上儿子。所以我爹给我在外置了个院子,冷冰冰的,没有什么人。”
“我不经常回去,但那天,是我娘的祭日。”
孟锦年手指微蜷,抬头望着她。
gu903();孙绮波脸色很平静,是那种经历了一些事情的平静。她清了清嗓子,又低声说:“可他们没人记得,以后也不会有人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