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含章笑了好一会儿才说:可以。我有个研究甲骨文的朋友,等我出院了带你去拜访去他,到时候问问他,我捡到的那块龟壳有没有什么讲究。
时隔将近一千年,他的零碎又能堆成山,余亦勤说:你还记得上面刻的东西吗?
记得。杜含章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对喜欢的东西都是用过心的,他说,我以前还在书上临摹过,就在你家床头柜的那本书上面。
提起那本书,余亦勤突然有点愧对他,因为杜含章当时志得意满,说写完了要将它投放到书商那里,等着它因为标新立异而一鸣惊人,然后赚他个盆满钵满的。
那本书都被泡糊了。余亦勤老实交代道,你现在只能靠记性了。
不要紧,我还记得,笔画是这样。杜含章说着伸手在空气里比划,划了三下突然顿住,转过身来握住了余亦勤的左边手腕。
不同的文字有不同的体系和特征,他突然发现余亦勤手上残留的这块方鼎铭文,和那块龟壳上面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可它们不是甲骨文,也不是其他任何一种古文字,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符号,却又连续出现在关键的事物上,它到底是什么?
第53章礼仪
余亦勤的文化水平还不如他,对这些符号只能更茫然。
杜含章于是从身旁摘了两片大携的树叶,贴到他的小臂上,将那两个缺角的符号摹了下来,准一起拿去问朋友。
摹完两人也没回病房,一直在椅子上坐到了晨曦微亮,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相互仔细地过问这么多年,都是怎么度过的。
瞎过。余亦勤精辟地总结道。
我没有记忆,春晓天天给我洗脑,说我跟淳愚是好兄弟,情比金坚,我就带着她,从北到南地找所有地区里消息最灵通的人打听。
人族的寿命比较短,当时的普通百姓也不像现在,能坐在家里知晓天下事,加上段盈为了贺兰柯的名誉,将矜孤族从史书里剔了出去,就我和古春晓东游西荡的,算下来没什么正经的收获,庸庸碌碌地混了这么多年。你呢,怎么改成这个名字了?
杜含章:我醒的时候,棹兴方家已经无迹可寻了,但在我母亲出生的寮岭杜氏却还有人丁。
当时新朝初立,正在新修户帖,条目之齐全,完全赶得上现在的户口本,我手里虽然有点钱,但我没有社会关系,所以为了图方便,我就对人说我姓杜,又给了杜氏旁支下面一个独居的老头一点钱,让他对外说我是过来投靠他的远房表侄。
至于含章,是我嫂子之前托我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取的名字,当时她的要求是男女都要适用,我就说叫含章好了。
因为《易经》坤六三里有云:含章可贞,或从王事。
含既包含,章为美也,寓意是保住美好的德行,他以为是个通用无碍的好名字,只可惜世间多的是事与愿违。
杜含章淡淡地说:可惜那个孩子没能出生,我兄长战死,被魔族悬头示威,嫂夫人积郁成疾,一家三口下幽都团聚去了。我那会儿懒得很,不愿意动脑子,就直接把这名字拿来用了,后来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余亦勤听着感觉他们简直像一对难兄难弟,生逢乱世还家破人亡,但公平地想,生在那个时代的人都在苦难里打滚,谁也不比谁幸运。
对比起来,现今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了,和平弥足珍贵,战火虽然没有绝迹,但离今西市足够遥远。
余亦勤慢悠悠地笑道:挺好听的,杜含章。
这时刚好六点出头,新一天的太阳正从地平线升起,天边一片红火,耀得人心眼里都是希望。
杜含章眼里映着朝霞,红光中央又有个人影,他悠闲地说:根据现在的社交礼仪,我是不是应该回你一个彩虹屁。
余亦勤很随和:你也可以根据以前的社交礼仪,回我一串。
杜含章笑起来:你少来,以前没有这种礼仪。
怎么没有?余亦勤有理有据地说,你从前在济武城里,见面用的固定句式不是久闻谁家公子,加至少一个彩虹屁成语,今日一见果然,再加一个彩虹屁吗?
杜含章被他屁来屁去地逗乐了,笑了一会儿后说:你别说,还真是,不过你什么时候对彩虹屁这么执着了?
余亦勤脸上明显露出了开玩笑的笑意:刚刚。
杜含章斜视着他笑道:你是不是在针对我?
那你也太好针对了,余亦勤一副真心相劝的嘴脸,做人这么敏感不好,容易多想。
杜含章噎了一下,他还真是多想了,不过想的不是这个针对不针对,他想的东西在那时看来离经叛道,如今世事变迁,居然也成了寻常景象。
所以似乎只要活得够久,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杜含章拍了下木椅边沿,站起来说:适当的敏感还是要的,不然太迟钝了,该察觉的都察觉不到,也会急死人,你说对不对?
余亦勤点了下头,一边心想你说这话盯着我干什么,一边跟着他站了起来:回病房吗?
不回,忙活了一晚上有点饿了,去找个地方吃早饭。
说完他领着余亦勤,在医院的小道上东拐西弯,进了医院后面的食堂。
余亦勤根本不饿,但是非常配合,杜含章问他吃什么,他客都没客套一下,最先看见窗口上方三鲜面条的字样,照着就报了一遍。
杜含章点了碗骨汤面,又拿了两个白水煮蛋和一碟小咸菜,两人就近找了对空位子坐下来,杜含章磕破了一个鸡蛋,边递出去边说:吃完饭我准备去防异办,让站长帮忙查一下这些符号,你去不去?
余亦勤大概已经忘了自己是一个店主:去,我有点问题想问无峥。
杜含章将剩下的水煮蛋捏在指尖上,一边转一边磕:你去最好,无峥口风挺严的,我估计陆辰他们问不出什么,回头还得请你去打感情牌。
找回了记忆之后,余亦勤对无峥还是有些感情的,嗯了一声,心里有种类似于看见晚辈走上歪路的惆怅感。
很快食堂的大姐送来了面条,杜含章将剥出来的鸡蛋放进面碗里,接着用筷子头将咸菜碟子往他那边推了推,说:这个豆豉还不错,尝尝。
余亦勤很给面子,立刻夹了一粒,搁到面条上,使着筷子将它缠住了,边忙边抬眼说:你以前在这里吃过饭吗?
这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小动作了,但杜含章乍一瞥见,熟稔的感觉登时就上来了。
他认识余雪慵的时候,这人就不怎么吃东西了,但真吃起来小讲究还不少。比如余雪慵喝白粥、吃清汤面,他就绝不会朝粥碗里放带汤的菜,粥和面条吃到底了基本还是白味的,他不喜欢那些杂在一起的味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南地北的美食都打破了界限,他还留着这点习惯。
杜含章笑着说:嗯,陆辰上次住院,让我大清早六点钟来看他,就是为了这一口。
陆辰看着风风火火的,没想到对吃还挺执着,余亦勤意外地眨了下眼睛,接着往嘴里送了一口面条。
gu903();杜含章也去夹咸菜,吃了一口,咽下后才说: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