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娶阴丽华为妻,对他来说,还不仅仅是简单的男欢女爱那还意味着他对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定位,对命运和现实的抗争
阴家之所以强烈反对他跟丑奴儿之间的婚事,并非看不上他的人品,也不是看不上他的能力,而是,而是非常简单地认为,他跟丑奴儿根本就不是同类
阴家,王家,甄家,还有长安城内的这家那家,都是世间龙凤,彼此之间,才有资格互为姻亲。而他,不过是城外的一簇麦子,或者养在圈里的一头牲畜。心情好时,随便浇点儿水,喂点儿吃食。心情不好时,就可以一脚踩进泥坑,或者一刀子捅死然后拖入厨房蒸煮烹炸
如果他辜负了对丑奴儿许下的誓言,如果他主动放弃了和丑奴儿彼此之间的约定,则等同于承认,自己就是配不上丑奴儿,阴家、王家和甄家,就该高高在上。阴丽华和王固或者王麟、甄莼,才是门当户对。而他,就活该做一辈子草民,活该自己和自己的子子孙孙都被别人踩在脚下
这不公平
在梦里,他为了寻求公平,可以斩神杀怪,可以将身边世界搅得天崩地裂。在现实中,他一样要抗争到底,只要不死,就永远不会低下自己的头颅
“三位均输老爷,时候不早了,小人出去巡营”被帐篷里压抑的气氛,憋得透不过气来,盐丁头目老宋猛然插了一句,撒开腿,慌慌张张地往门口走。
“赶紧去吧顺便通知大伙,今天不走了,咱们再休息一个晚上”严光迅速意识到还有外人在场,笑了笑,和颜悦色地点头。
帐篷门被老宋用力推开,一抹明亮的阳光,直接照到了刘秀的脸上。扭过头,他这才终于发现,外面的太阳又已经西坠。
不想再继续跟朱佑、严光于自己的私事上争执,刘秀快速笑了笑,收拢起纷乱的心神,大声冲老宋吩咐,“且慢,今晚再给大伙加一顿宵夜,快入山了,大伙得养足了体力,以备不时之需”
“是”老宋喜出望外,大声答应着,狂奔而去。仿佛跑得慢了,就会有人将刘秀的命令追回一般。
“这厮,就记得个吃”朱佑快步追到门口,撇着嘴数落。转头再看向刘秀,本想再多劝几句,忽然间,却从对方的眼神中,隐隐看到了几分不甘与不屈不挠。愣了愣,主动将话头岔到了别处,“不过这样也好,心思简单的人,通常都知足常乐”
“没办法而已,人总得想出个理由,让自己活下去”刘秀的目光,忽然又变得无比深邃。叹了口气,幽幽地回应。
这次,轮到邓奉和朱佑无言以对了。互相愣愣地看着对方,实在猜不出刘秀为何一夜之间,就忽然变得如此陌生
“好了,我出去透透气,然后大伙今夜还是轮流当值”刘秀笑了笑,迈步走向帐篷外,将置身于潋滟的秋光当中,顺便强迫自己将那个怪异的梦,彻底抛到脑后,“明天就要上太行山了,咱们几个都不要分心,也先养足了精神,其他,等过了山再说”
“唉也罢”邓奉和朱佑无奈地相对摇头,迈步追了上去,与刘秀一道沐浴秋光。
漫天黄叶,宛若落英,在三人的身后缤纷而降。
三个胖瘦不同的人影,被余晖照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
第二十九章莫道前路无知己
太行山横亘于黄河之辈,燕山之南,绵延八百余里,宛若一条卧龙,将北方中原大地,隔成了截然不同的两片
其山之西,名曰并州,地貌跌宕起伏,林壑优美,峡谷错落,令人策马奔驰于其间,常有沧海桑田之叹。
其山之东,名曰冀州。地势平缓,大泽如镜,长河似锦,令人驱车往来于其上,不觉悄生离世出尘之念。
山西山东两地虽然风物大相径庭,却并非彼此之间被太行山彻底隔绝。拒马河、滹沱河、漳河、沁河等数道水流,日割月削,将太行山硬生生割出了八条长短不一的横谷,俗称太行八径。并州的百姓想要东去,冀州的百姓想要西来,都可以选择八径作为通道,节省时间和体力刘秀等人自西南而来,若要穿过太行山,须得经过太行八陉中的前四陉,即从绛县入轵关陉,沿途经太行陉、白陉,最后从滏口陉出来,向东三百余里,便可抵达邯郸。
子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运盐的大队人马一入太行,见万山红遍,丛林尽染,精神顿时就是一振。待走到大河之侧,听涛声阵阵,鸟鸣幽幽,更觉神清气爽,双肋生风,忍不住伴着涛声鸟鸣,就想引亢高歌。
然而作为整个队伍的领头羊,刘秀刘文叔,却提不起丝毫兴趣苦中作乐。临渡河前,胡驿将曾经反复提醒他,太行山上盗匪多如牛毛,逢人便抢。虽然眼下还都还没成什么气候,可随着绿林山好汉的声势日渐浩大,泰山赤眉贼屡屡击败前来进剿的官军,这太行山里的强盗们,也都长了志气,不甘心再继续做袤贼打家劫舍,而是在暗地里迅速互相勾结整合,随时准备打出一个新的字号,与绿林、赤眉遥相呼应
“文叔,你身体可否好了一些如果体力或者精力不济,千万不要硬撑”见刘秀自从进入山区之后,就一直脸色凝重。严光悄悄凑上前,用极低的声音询问。
刘秀前天夜里忽然昏睡不醒之事,虽然过后被证明是虚惊一场。大家伙儿反复检查了刘秀的身体,也没发现任何隐患。然而,细心的严光,却总觉得刘秀在醒来之后,无论相貌还是气质,都与先前隐约有许多不同。
但具体不同在什么地方,偏偏他又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就好像前者身体周围,忽然围绕上了一层怪雾般,凑得越近,眼睛越会被雾气所迷,看到的东西越是模糊。
“是啊,文叔,你要不然还是坐到盐车上去,好歹比骑马能节省些体力”机灵鬼朱佑,也觉得刘秀从昨天起,怎么看都不太对劲儿,也笑着凑上前,小声奉劝。
“我没事儿,你们两个不用担心”被两位好朋友的话语,说得胸口发暖。刘秀策转身,微笑着摇头,“昨日睡了差不多一整天,夜里你们又没让我当值,先前即便再累,我也早就缓过来了。倒是你们俩,一个原本体力就远不如我,一个还刚刚受过伤““不妨事,不妨事”严光和朱佑闻听,双双大笑着摆手。”黄河一战,我根本没出多少力气,早就歇过来了”“这点儿小伤,算得了什么还没跟平时三姐对练时,被她打得狠”
“猪油,你又在编排我什么”身背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叱,却是马三娘耳朵灵,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朱佑的话,冲上来与一问究竟。
“我,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朱佑吓得亡魂大冒,双腿一夹马腹,落荒而逃。“我去前面探路,前一阵子秋雨连绵,说不定有路被水淹了。文叔,子陵,咱们一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