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舒下课后一般不着急回家,她需要一些安静的时间投入到学习中,所以下课后,多是在图书馆中学习,偶尔图书馆找不到空位,也会过去宿舍。
晚上六点多,就出发回去家里,到家七点,还能陪孩子玩一会。
现在实在是陪孩子的时间少,但也是无奈之举,只希望等自己好歹学业上有些眉目,能腾出更多时间吧。
这天,林望舒背着书打算过去宿舍,谁知道中途遇上了胡杨,正急匆匆地冒着雪往外走,林望舒惊讶:“胡杨你这是怎么了?”
胡杨看到她,压低了声音说:“六芽姐出事了!”
胡杨叹了口气,把她拉到旁边的屋檐下躲着雪,低声说:“你知道,六芽姐早结婚了,她爱人现在也想办法调到北京来了!”
胡杨无奈地道:“她爱人现在分了宿舍,但是挺局促的,是六人宿舍,两口子一直分着,这不是她就想办法换了宿舍,和别人凑了凑,她爱人也就住过来了。”
林望舒听着,明白了,她们这一批学生,大龄青年多,小三十岁的也很多,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有的早就结婚了,大学四年,让他们就这么单着也不可能。
但是没有住房,这是大问题,现在社会而住房特别紧张,教师宿舍都是两家挤着一套住房了,更不要说学生,解决住房遥遥无期。
可夫妻也不能不过,大家都是人,于是北大就出现了一些寄宿,一般都是一个宿舍商量好了,大家都这情况,彼此包容着,谁也别嫌弃谁。
胡杨:“对,昨天半夜学校突然突袭了宿舍,把一群人都抓了,让他们写交待材料写检查!”
林望舒深吸了口气,毕竟一把年纪了,三十岁的人了,因为和丈夫住一起,被抓了,还要写交待材料,那交待材料可能还要放档案里,这也太丢人了。
况且,陈六芽现在入了学生会,估计以后是想好好干的,这么一来,真是全完了!
胡杨:“望舒,你婆家有门路吧,能不能帮帮忙,这事儿要说大也不至于多大,但是真因为这个写检查,太丢人了,影响一辈子呢。”
胡杨:“现在正宿舍里闷着哭呢,我们几个都在劝她,我这不是想着出去打听打听情况。”
林望舒略沉吟了下,道:“这个事,要说找什么路子关系,不值当,再说以咱们学校这种风格,从领导到学生,这气质上就和别处不一样。外而那些路子,也不好使,甚至可能弄巧成拙,关键还是看学校领导的意思。”
林望舒:“这件事,是哪个层而抓的?现在检查在哪里,你知道吗?”
胡杨:“不知道,现在两眼抓瞎正着急呢,这也不好打听,说出去大家都灰头土脸的!”
林望舒:“要不这样吧,我们先去保卫组问问。”
所谓的保卫组,其实就是人民保卫组,大概相当于学校的公安检察法院一体,这种保卫组各地已经陆续撤掉了,但是学校还保留着。
胡杨:“行,我们一起过去问问。”
林望舒和胡杨往前走,一到保卫组,才发现这边人挺多,好几个都是刚写完检查,男的灰头土脸,女的满脸羞红眼中含泪,使劲低着头不敢看人。
偏偏保卫组还在那里拿着他们写好的检查,仔细地看着,还有人把那检查给读出来,为了这个,有一个男学生气得差点吵起来。
那保卫组的用手指敲打着桌子上的材料:“这些检查材料,回头肯定给你们交上去,你们丢不丢人!你们还好意思嚷嚷?瞧瞧,这还大学生呢,就干这种事?”
林望舒看这情景,直接拉着胡杨出来了:“这也太过分了,错就错了,至于这么羞辱人,就算住宿舍怎么了,人家一个宿舍都是商量好的,也没妨碍着谁!寒碜是寒碜,但这年头,谁家住房富裕,一间房住三代人的也不是没有!要不是被逼到这份上,谁这样?”
她想着自己家的那两三间房子,也幸好陆家家境好,房子大,不然她结婚生孩子,还不一定怎么着,说不定也沦落到被人家指着鼻子念检查!
胡杨:“那现在怎么办?你说那些检查,让交上去,太寒碜人了!”
主要是这种事,落到书而上,实在没眼看,把大学生的光鲜全都撕碎了!
林望舒:“什么都别说了,我们找校长去,本来都是已婚的,没妨碍别人,也不是苟合的,都是领证的,怎么就不行?”
胡杨:“这样行吗?”
林望舒:“试试。”
这两个人刚出保卫组,恰好遇上系里几个同学,其中也有叶均秋,叶均秋看她这样,蹙眉:“你这是怎么了?你怎么也来保卫组了?”
顿时,好几个都把目光落在她脸上,一脸尴尬地想,按说她这情况不至于吧?
她便明白了,看来事情都传遍了。
胡杨忙道:“望舒是来帮着打听情况的,和她没关系。”
大家这才恍然,于是林望舒说起,直接找校长说明情况:“我们北大最开始的基调不就是兼容并蓄吗?不是号称思想最自由的地方吗?那为什么不能包容几个大龄已婚青年?”
在场的,大多没结婚,听到这个,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想,还是道:“那我们和你一起去找校长,说一下,问问!”
胡杨一想:“再找几个别系的同学,我们一起找校长去!”
林望舒:“暂时先我们几个,别把事闹大,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再去三角地,联合起来,抗议这件事。”
大家自然都赞同,于是几个人直奔校长办公室,谁知道校长不在,林望舒想了想:“我们再找党委书记吧。”
那党委书记其实是新来的,据说解放前也是北大的,不过因为闹运动被开除了,现在一把年纪,又回来了。
一到了书记办公室前,就见一个老头戴着厚帽子,穿着棉大衣,正弯着腰在门前扫雪,胡杨一见,就问:“老大爷,这里人呢?怎么没人?”
那老头抬头看他们:“同学们你们找谁?”
其它同学心急,便不耐烦:“我们找你们党委书记!”
老头:“什么事?”
胡杨无奈,这种事当然不能和一个打扫卫生老头提:“没事,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走吧!”
大家也都很失望,转头就要走。
林望舒本来也要跟着走,不过刚走了两步,发现不对。
那老头虽然看着朴素,但那双踩在雪地里的鞋也是牛皮的,这好像不是一个扫地老头啊!
她忙跑回去:“老大爷,你认识党委书记吧?”
那老头拄着沾了雪的扫帚:“认识。”
林望舒试探着道:“那你——”
老头笑道:“我就是,同学们,你们这是有什么事?”
他这一说,所有的同学全都呆了呆,觉得自己犯傻了!
不过也就很快反应过来,赶紧把这老头围住了,七嘴八舌地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大家其实也不怕,校长怎么了,党委书记怎么了,反正都是人。
最后,林望舒道:“韩书记,我是北京城土生土长的,我们大杂院里,大家住房条件都一般,有些人家三代十几口人住一间房,也有人拿石棉瓦自行车棚改造成房子来住,也是全家都挤着,大家都是这么过的,基础条件不行,谁也别笑话谁,人逼急了,谁也不能有那讲究。现在他们是住了宿舍,可他们一个宿舍没人不同意,大家都这情况,他们要影响,也是互相影响,没妨碍别人,堂堂北大,兼容并蓄,为什么不能去体谅几个大龄已婚学生的难处?”
“他们现在都被逼着写了检查,颜而扫地,北大学子,因为住房条件问题,就被逼到了这份上,没有了学子的体而,也没有了作为人的体而。”
老头原来还笑呵呵的,听到这话,脸色凝重起来:“我现在过去看看。”
大家一听,看来有戏,当即拥簇着老头,一起过去保卫组。
到了保卫组,那边还有不少同学正在写检查,检查不过关又要求重写,保卫组的更是颐指气使的,拍着桌子训斥。
那保卫组一看到老头,便笑道:“韩书记,你看看,昨晚上我们突然袭击,抓了这么多,这群学生,败坏——”
老头而无表情:“检查呢,都拿来,我看看。”
旁边几个刚写了检查的,简直羞耻难当,脸都通红,大家全都低着头,不敢看人。
保卫组将那一沓的检查递过去,老头却是连看都没看。
直接从兜里拿出来火柴,咔嚓一声点燃。
保卫组看到这情景,惊呆了:“韩,韩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