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夜昙还没跑多远,迎面就碰上红发绿袍的少典辣目!
他看了夜昙和蛮蛮一眼,一言不发就往夜昙刨出的洞口飞掠而去。
“喂!”夜昙刚喊了一声,他已经钻进洞里,不见踪影。片刻之后,那种奇怪的味道渐渐淡了,地面的震动也停止了。少典辣目从洞里钻出来,迅速把洞口回填进去。
然后,他终于来得及审视夜昙——她可真是刨了一个超大的坑。他问:“你干什么?”
呃……夜昙眼珠乱转,说:“我……听见奇怪的声音,所以来看看是什么东西。”
少典辣目这时候才掏出宝葫芦喝了一口酒,说:“你用的什么铲子?以后不要乱刨了。”
夜昙哦了一声,他一边喝酒,一边返回石屋。夜昙望着他的背影,半天,蛮蛮伸出翅膀尖儿,在她眼前挥啊挥。夜昙拍手打掉:“干什么?”
蛮蛮问:“人都走不见了,你还在看什么呢?”
夜昙这才发现,果然,少典辣目已经踪影全无了。她抱起蛮蛮,喃喃说:“他守在这里,只是因为下面有火山。”
只是因为这里危险。
蛮蛮说:“那不然呢?”
夜昙轻声说:“少典有琴……我以前一直以为,他的义正辞严、正气凛然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未曾见过人间秽巷,谈什么高洁傲岸?可是……他的一块陨石,坠落人间一千七百余年。记忆消散,性情大变,却依然护佑着人间。”
蛮蛮说:“听起来你挺感动的,你不会爱上他了吧?”
夜昙弹了弹它的喙:“蛮蛮,你不懂。善之一字,其实是很难的。人在顺境,谁都能行善。可他身处逆境一千七百年,一块残魄,面对谩骂、误解,仍能固守本心,不曾入魔,这个人确实很值得尊敬。唉,跟你说不着。我今天回了一趟皇宫,突然就好想青葵啊。你说她在魔族干什么呢?”
魔界。青葵也很忙。
嘲风将养了好几日,可病情却一日比一日沉重。这时候他正躺在床上,虚弱地呻吟。
青葵皱眉:“不应该啊。三殿下修为深修,且多日修养,身上伤势当已好转。怎么可能反而越来越严重?”
嘲风有气无力,简直是奄奄一息:“莫不是你的药根本没用!你身为一个医者,就这么照顾病患吗?”
青葵将手背贴近他额头,试了试体温,也是费解:“这……三殿下脉象并无异常,药没有错,又不发热,不应虚弱至此啊。”
她把嘲风扶起来,嘲风咳嗽了几声,他握着青葵的手,气若游丝地问:“你实话告诉我,本座是不是已经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青葵闻言,心里自然又愧疚又难过。她没有抽回手,正要安慰,外面突然有一女子的声音响起:“既然殿下已知天命,不如把大夫撤了,回自己住处等死,不是更好?”
青葵受此一惊,猛地抽回手。她回过头,门口进来一个女魔。
是璇渊魔姬。
她依然一身黑衣,上面鳞片闪闪发光。她大步来到嘲风榻前,说:“殿下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
嘲风坐直身子,问:“你来干什么?”
璇渊魔姬淡淡地说:“魔后让我前来相请,说是三殿下前往修补归墟,立下大功。前些日子你伤势沉重,没有庆贺。今天晚上,她在晨昏道设宴,为三殿下庆功。”
嘲风目光低垂,说:“知道了。你可以离开了。”
璇渊魔姬微笑着转身,先是看了一眼青葵手里的药碗,然后微笑着施礼:“夜昙妹妹,记得一并前往。”
青葵端庄回礼,说:“可是三殿下的病情……”
璇渊魔姬笑意更深:“三殿下会去的,毕竟尊上已经亲口吩咐下来,要求魔妃也一并赴宴。”
青葵还要再说话,嘲风截住她的话,说:“本座会去。你可以走了。”
璇渊魔姬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青葵坐在榻边,一边喂他喝药,一边说:“殿下若真是病势沉重,便不应……”
“我必须去。”嘲风望向她,看见她眼中的焦急和担忧。他微笑着说:“父尊特意命我母妃出席家宴,这说明,此宴之后,所有魔族都会认同她魔妃的身份。我再是伤重,也必须要去。”
青葵说:“那……殿下且喝了这药。我再为殿下准备斗蓬,以免受了风寒。”
嘲风说:“好。”
轻轻一个字,却带了无尽的柔软。
第103章
晨昏道。
魔后正命人准备酒宴,魔将烛九阴说:“母后为何要请雪倾心赴宴?这样一来,她岂不是解除了诸位长老立下的禁足令?”
魔后轻声说:“嘲风立下如此大功,本宫就算是不提,她早晚也能出来。还不如做了这顺水人情,显得本宫大度。”
烛九阴说:“近日,嘲风一直住在浊心岛,由那个凡人公主亲自照顾。宫里人人都在议论,如今这个女人若是出来,只怕嘲风更要如虎添翼了。”
魔后说:“要摔碎一件东西,总要高高举起,才好用力。”
眼看时间到了傍晚,诸魔纷纷前来赴宴。
青葵扶着嘲风,也进到席间。为了就近照顾嘲风,魔后很是贴心地安排她与嘲风同席。二人入座,但这次却与以往不同,老远已经有魔族上前,帮忙搀扶嘲风。魔后脸上带着笑,亲自斟了一杯酒:“风儿还伤着,先喝杯酒暖一暖,可别再受了寒。”
嘲风双手接过酒盏,仰头饮尽。二人一副母慈子孝。
不一会儿,外面一静。魔尊炎方携着雪倾心,缓步入席。
这次的席位安排也很有趣,以往魔妃只能坐在魔后身边,但这次,魔后英招和魔妃分坐于魔尊左右。炎方直到落座,方才松开雪倾心的手。
诸魔起身参拜,夜昙偷瞟了一眼,但见这位曾经的天界上神,她云鬓高绾,乌发间插了一支白色的砗磲发簪,一身黑色的魔妃服饰,纱衣上以珍珠点缀成雪。她臂间挽了白色的披帛。披帛如花,长长拖曳,飘逸从容。一如它的主人一样,绝无久困的落魄,也无得势的张扬,自有一番娴静雍容。
她与魔尊落座,诸魔也纷纷回席。
魔尊炎方显然心情不错,他看向嘲风,问:“这几日伤势恢复如何?”
嘲风起身,微鞠一躬:“回父尊,近日……多亏夜昙公主照抚,儿臣伤势已然好转。”他刚说罢,立刻就一阵疾咳。
炎方见状,说:“坐下吧,身子不好,便莫再费神说话。”
嘲风再度向他施礼方才坐下。青葵把他面前对伤势不利的吃食全部拿远。
魔后微笑着说:“今日此宴,乃为风儿庆功。但本宫首先还要是敬雪妹妹一杯。”她举杯站起来,说,“恭喜雪妹妹在落微洞养病多年,今日终于病愈,可以四下行走了。”
雪倾心站起身来,举起酒盏,淡淡道:“我在落微洞多年,修身养性,倒是习惯了。若真是让妹妹出来,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她浅饮杯中酒,炎方立刻说:“这些年,宫内颇添了一些景致。待闲暇时,本尊陪你走走。”
雪倾心搁了杯盏,向他行礼谢恩。炎方将她拉起来,仍是坐在自己身边。虽然只是短短几句话,但其中恩爱之意,却溢于言表。
魔后英招暗暗磨牙,几乎要端不住她的贤淑大度。她说:“尊上莫忘了,这些日子,离光氏的夜昙公主一直在照顾风儿。风儿能够这么快恢复,她可是功不可没啊。”
“嗯!”炎方说,“这些日子,夜昙也辛苦了。”
青葵起身谢恩,魔后笑道:“说起来,我们风儿跟鳞族的璇渊魔姬早有婚约。这声谢,着实应该由璇渊来讲才是。”
青葵背脊微僵,下意识看向嘲风。
——他有婚约?为什么自己从未听说?
不,不对。就算他有婚约,自己又在惊慌什么?
青葵一时失措,璇渊魔姬站起身,恭敬地道:“魔后说得是。”她缓缓行至嘲风面前,替他斟上酒,然后与嘲风站到一处:“我与嘲风敬公主一杯,感谢公主这些日子的精心照料。”
嘲风盯着矮几上的那杯酒——不能不敬。否则殿中诸魔就会认定他肖想未来储妃,觊觎储君之位。刚刚消除的猜忌,又将再度死灰复燃。
他微笑,缓缓握住淡金色的杯盏,说:“母后说得对。这些日子一直打扰公主,嘲风实在愧疚。我……”奇怪,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也能字字锥心,一笔一画地疼。他深吸一口气,笑容不变,说:“我与璇渊,敬公主。”
“啊。”青葵用了很长时间,才能缓解自己的尴尬难堪。她同样举杯,轻声说:“殿下客气了。殿下为了四界,以身犯险。能够照顾殿下,是……我的荣幸。”
她仰头把酒饮尽,烈酒入喉,辛辣而苦涩,让人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
多么荒唐。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形容狼狈?
她坐回桌前,殿上,魔后的声音忽远忽近,朦朦胧胧:“说起来,风儿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如今又立此大功,不如来个喜上加喜,成全了他与璇渊的亲事。尊上以为呢?”
嘲风与璇渊并肩而立,魔后的话,他自然听在耳里,他跪在地下,说:“谢母后……”说话之间,他掌心微握,内力直震自己心脉。
“噗——”他一口血喷出来,黑玉般光洁的魔殿,顿时斑斑腥红。
他以手按地,喘息不已。魔尊赶紧站起身来:“这是怎么了?来人,赶紧将三殿下扶进后殿!”
自有魔兵上前,搀扶着嘲风进到后殿。青葵自然也取了丹药,端了水过来,璇渊魔姬微笑着说:“夜昙公主,我来吧。”
青葵于是把丹药和水都递给她。
嘲风榻前,有他的父母、兄弟以及未过门的妻子。
并没有她的位置。
这魔族要迎娶的,原就是夜昙。自己早晚要回天界去。哪有资格伤情?
第104章
月窝村里,夜昙刚一回来,村民们就围上来。
一个精瘦的老人上前道:“仙长,我是月窝村的村长。有人看见您去找那个妖怪了!您可有办法为我们除此大患啊?”
他才刚说话,旁边就有村民说:“仙长,只要您能帮我们降了这妖怪,我们全村人一定捐出全副身家,酬谢仙长!”
说着话,他们还抬上一个筐,里面放着好些素银首饰、银锞子之类。然而,夜昙却没有认真看,她说:“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村民们见她兴致不高,以为她嫌少。村长忙就说:“仙长放心,这些只是临时凑出来的钱财,只要仙长降妖,其他银子,我们随后奉上!”
夜昙说:“知道了,给我送点吃的!”
村长连声说:“有有。我们给仙长带了红枣糕!”
果然,立刻就有村民捧了红枣糕过来。夜昙接在手里,说:“好了,我再去会会它!”
她端着红枣糕向石屋方向走,蛮蛮赶紧追上来,小声说:“难道现在咱们不是赶紧逃命吗?”它翅膀尖儿指指月窝山,“那玩意儿可是无情得很呐!”
夜昙说:“有人顶着呢,你怕什么!”
蛮蛮虽然是只鸟,但想法是很周全的,它说:“讲道理,要是玄商君在,我蛮蛮当然也用不着怕。可是这里只是他一块小小陨石,万一它顶不住……”
夜昙问:“我们的胆量,难道连少典有琴的一片陨石也不如吗?”
蛮蛮愣了。
——不对啊,依照你的品性,不是应该跑得比我还快吗?怎么转生了?
夜昙端着红枣糕,向石屋而来。
石屋面前,依旧热浪逼人、寸草不生。夜昙怕他又搓火球,还没走近就喊:“少典辣目?”她走进石屋,这才发现,这里的石头好些都已经焦黑。
屋子里,少典辣目出来,一看见她就问:“你来干什么?想好剩下的两件事了?”
他态度并不是很好,夜昙却眉眼都带着笑:“我给你带了一碟红枣糕,你尝尝。”
少典辣目垂下视线,果然见她手里捧着一碟糕点。他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只是刚刚碰到,松软的红枣糕立刻火烤般变硬,最后散发出一股糊味。
少典辣目收回手:“我不需要。”
他又要往屋里走,夜昙问:“你都不用吃东西的吗?”
少典辣目手握着他的葫芦,说:“我无法接触食物,而且味觉微弱,也并不喜欢吃东西。”
夜昙说:“味觉微弱?”
少典辣目说:“嗯。”
夜昙问:“那嗅觉呢?你能看得见吗?”
少典辣目在石屋前坐下,上身后仰,靠在石墙上:“都一样。能闻到很淡的气味,色彩感知也非常微弱。”
夜昙明白过来,他只是少典有琴的一块残石,元神散碎,连感知也异常薄弱。她在少典辣目面前坐下来,低头吃糕点,不说话。
时间久了,少典辣目看她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问:“你不热吗?”
夜昙头上早就大汗淋漓了,她说:“我在想事情。”
少典辣目说:“你可以回家去想,我并不需要你同情。”
夜昙说:“那太好了,我也不是个同情心旺盛的人。我突然想到一个东西,可能对你有用!!”
她把从少典有琴那里顺来的乾坤袋拿出来,找了半天,终于找出一大块白绫。少典辣目看看白绫,又看看她,顿时一个火球已经在手——什么意思?让我上吊自尽?
夜昙看见他的眼神,赶紧说:“啊啊,这个是天光绫!你听过吗?一种法宝,能避火避水。”她把天光绫放到少典辣目面前,比比划划。
少典辣目显然不习惯有人离他这么近,他侧身避让,夜昙说:“最要紧的是,它的颜色更配你的头发。”
“真的?”少典辣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面前的白绫。原以为,轻易就会烧出五个洞,可是,这布料并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握在手中,只觉得丝滑细腻,轻薄柔韧。
“天光绫……”他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夜昙说:“对呀对呀。你真可是好运,这法宝平时想要织一寸都难得。但是偏偏有个厉害的家伙,织了这整整一匹。我还在想剩下的怎么办,现在正好,给你裁件衣服,再给蛮蛮做个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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