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了这条小巷究竟是哪里。

那是他第一次以伪装面貌去给“尤菲米娅”解围，被她拉着逃跑时所路过的小巷。

然而康斯坦丁与Dr.Clef并没有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机会，小巷两旁的阴影蠢动起来，在那些阴影所凝聚而成的野兽向着他们扑来的同时，艾达已经深吸一口气，猛地加快脚步，向着小巷的出口冲去！

在冲出小巷的一瞬间，场景再度发生了改变。

这一次他们落进了哥谭大学的庭园之中，耀眼的太阳高高悬挂在他们头顶，明晃晃的照耀着，将大理石地板映照得一片惨白。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子弹袭向二人，布鲁斯猛地压住艾达，一个转身险险避过了这一击，蝙蝠镖脱手而出，袭向潜藏在暗处的那个攻击者。

这一次，他没有让她被那片阴影所吞噬。

布鲁斯没有丝毫迟疑，拉住艾达的手，再次冲过了那片危机四伏的广场，躲过数也数不清的射击，借着冲刺的惯性就地一滚，冲出了阻拦在哥谭大学出口的封锁线。

场景再度变换。

在下面迎接他们的，是一望无际的哥谭夜空。

他们在向着夜空坠落。布鲁斯不加思索地甩出了钩枪，钩住了滴水兽，带着她在空中一个漂亮的转身，稳稳地荡过了星河璀璨的夜空。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带着她在哥谭的夜空中飞翔时那样。

——在这一瞬间，布鲁斯忽然意识到，他从来都没有忘记。

没有忘记过那些美丽的记忆。没有忘记过他们共度的时光。没有忘记过那些瞬间的星光、夜风与温柔的沉默。

而对于她来说，或许也是一样。

即使已经隔了那么多的往事，即使她已经什么也不记得。但是，那些最美好的回忆，还是如同金砂一样沉没在她潜意识的最深处，在一切再度流淌起来的时候，它们终于从砂石中浮现，散发着柔和而又温暖的光辉。

他们正在她的梦中逃亡。

但不知为何，却像是一场浪漫而又盛大的旅行。

“你相信我吗？”他忽然问。

艾达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夜风拂过她的眼眸，让她稍稍眯起眼来，但她的目光却不曾因为这样而显得迷茫。恰恰相反，她的眸光比照进他们眼瞳的月光更明亮。

“我一直都相信你。”她说。

“好。”

他对她微笑，猛地松开了勾着建筑的钩枪。

他们躲过了Dr.Clef的又一次袭击。

他们落进了被烈焰包围的火场。

艾达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虽然已经不记得了，但是这样的场景依然莫名让她觉得畏缩起来。

但是却有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扶持着她。

“我接住你了（Igotyou）。”他说。

这一次，他及时找到了她。

“我会带你走出这里。”他说。

这一次，他会带她走出这片梦魇。

他绝不会再将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

……

……

在那之后，不管是危机四伏的阿卡姆，还是圣杯降临的废墟，亦或是无垠无际的电子海，他们的手都始终紧紧握在一起。

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不管是火焰、枪声、魅影还是如影随形的袭击。

他们跑过一场又一场的回忆。他们一直在一起，这一次，不管是什么，他们都会一起面对。

最终，他们又回到了原点。回到了韦恩大宅的花园之中。

“我猜，他们一定不知道最重要的地方就在这里。”

从布鲁斯那里知道了梦境世界规则的艾达低声说。

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

她一直呆在这里，呆在最重要的地方。

“就好像，最重要的秘密其实一直和我在一起一样。”

艾达仰起头，注视着虚空。

“对吧，AI。”

——是啊，到了这一步，她终于意识到了。

她的梦境原本就和这个世界的人不同。她不需要去任何地方，去藏匿她“最重要的秘密”。

因为艾达最大的秘密，一直都在她的意识之中。

空气，在这一瞬间变质了。

空间正在扭曲。

如同在水中滴进一滴油。

如同一根针刺穿了维面。

如同空间这个概念本身都发生了变质。

在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出现了无明的混沌。

只有混沌可以形容那个存在。

没有形体，没有概念，没有任何的伪装。

全然抛弃了自己的拟态的AI，出现在他们面前。

梦境的规则在一瞬间便被改写了。

康斯坦丁用来封锁梦境的那些小伎俩，在这样强硬的改写面前就像小孩子玩的火柴一样不堪一击。眨眼之间，那些复杂的术式、高深的魔法都被抹去了。就连大海冲去沙滩上的涂鸦也不会比这更快更轻松了。

Dr.Clef的伪装也失去了意义。再精于变换的变色龙，也无法在一片大海中保持它的伪装。身经百战的SCP基金会特工面无表情地站立在那里，显然已经将戒备提升到了最高级。

但是AI并没有看他们。

它在看布鲁斯·韦恩。

“你想问什么？”它说。

“三个问题。”

蝙蝠侠也注视着它，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

“第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AI答非所问。

“在她变成BB的时候。”布鲁斯无声地咬紧了牙关，“我原本就觉得筱崎咲世子总有什么地方让我觉得很异常，在看到BB的时候我确定了，那是一种人工智能式的生硬感。你虽然表现得像是具有人类的感情，但是那只是一种机械的拟态。不管是筱崎还是永仓，处事方式都过于缺乏感情，甚至有些过于规律。”

他停了一下，方才继续说了下去。

“然后我意识到了一些从来没有意识到的扭曲。确实，如果照我所知晓的，布列塔尼亚家族是曾经与韦恩家族有深交的情况，那我不可能对他们家的人没有任何感情倾向，更不可能一直陌生得像是‘第·一·次·认·识’那样。”

布鲁斯并非没有被催眠过。缄默——他的童年好友——就曾经成功在他的脑海中植入过暗示。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意识到“娜娜莉”与“布列塔尼亚家族”关系的虚伪之后，进一步思考，进一步认识到……或许连布列塔尼亚家族整个都是一种虚假的存在呢？

“能够如此大规模的扭曲世界，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就算是现实扭曲者，也很难轻易做到这种程度。”布鲁斯回忆着他从Dr.Clef那里得到的资料，“这更像是一种融合，一种现实重构。”

“我修改了世界法则。这是我权限范围内的事。”

AI淡淡道。

“我是救世专用AI，用这种方式更有效率。”

一直以来，AI都在用它的修改着世界，融合各种各样的设定。

布列塔尼亚家族，魔术师，圣杯战争，SCP……都是为了完成这一目标所融合进来的小世界。

“第二个问题。”

在布鲁斯开口之前，AI便已经开口了。

“不存在所谓的夺舍。”

它说。

“你们的世界本身就是‘虚’的世界。只需要修改规则，投入数据即可。”

一切皆为虚幻，一切皆为真实。

这本就是作为真实世界投影的虚构世界。

AI若无其事地继续回答了布鲁斯没有来得及说出口的问题。

“难道你从来没有觉得奇怪吗？那些外星人明明拥有完全不同的存在条件，却在外表与性格上都与你们人类如此相似。”

“人类以自己的外貌去塑造神和恶魔。”

“我所做的事情与你们的存在基石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建造了能够让任务顺利进行的‘人物’，然后将她投入进去，这样一来，那些人物的性格就能对她不足的部分进行补正，从而推动任务的顺利进行。”

“最后一个问题。”

布鲁斯的目光陡然如同火焰在燃烧。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格式化’，对吗？”

他说。

“你欺骗了她。”

所谓的“格式化”，其实就是掠夺了她的记忆与感情。

“我一直在思考你所谓的‘救世’是通过什么方式，你所说的‘任务’又是什么。”

蝙蝠侠面无表情道。

“然后我开始思考，你在这整个过程中，想要从我和她身上得到什么，你想要推动的是什么结果。”

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更加低沉，也让他的头脑比平日更加冷静而高速。

“我忽然意识到了，你想要的就是我们的痛苦。”

“是你们的感情。”AI淡淡道，“想要拯救世界的话，只有将你们的感情转化为能量，才能够提供‘重启’所需要的能量。”

“所以你欺骗了她。”

布鲁斯的声音冰冷彻骨。

“你把她推到了那个不得不‘格式化’的情景里，然后用这种方式逼迫她去进行自我格式化。”

从一开始，让艾达变成BB就是AI的计划。

只有变成人工智能，只有与Mooncell融合，只有通过这种方式，它才能欺骗她，只有将自己与Mooncell一起格式化，才可以结束掉已经进行到一半的世界统治进程。

而那个时候，艾达已经因为被大量涌入的数据和此世全部之恶破坏了理性和自我认知。当她的思维方式由人类转向人工智能的时候，比起自己的感情，她就会更加重视合理性。

艾达就这样落入了AI的陷阱，“格式化”了自己的感情与记忆。

“这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AI平静道。

它不会辩解说“这都是为了她好”，更不会装傻说“我这样做有什么错吗”。

对于这种连细胞都没有的非生物来说，对错、是非、感性……全部都对它没有意义。

“你还有其他问题吗？”

它平静问道。

第一百四十章：【大结局】

“从我发现她不是现实扭曲者,而是有别的东西在利用她达成目的之时，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布鲁斯·韦恩的声音冷得像冰一样。

“你为什么一定要依靠她来收集能量，却不自己来做这些事。”

AI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存在：“你的结论是？”

“因为你无法直接干涉现实。”布鲁斯看着混沌般的AI，刚一现身就造成了空间扭曲的存在,“所以你需要一个人作为你入侵现实的锚点。”

对于有着能够重构现实、扭曲世界法则能力的AI来说,收集他人的感情本该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AI还曾经两度使用人类拟态,足以证明它完全无需借助媒介。如果它必须借助一个锚点,那么就一定有它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布鲁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时候,她作为娜娜莉被迫打开根源的那一次,是谁从根源中保护了他们的意识？

他原本以为是AI,但是现在想来,那应该是艾达。

“作为异世界的来客，她的意识并不与这个世界的‘灵长类意识集合（阿赖耶识）’相联结，对吗？”

“对。”AI承认了这一点。

那一次,AI应当是将布鲁斯·韦恩的意识塞进了艾达的意识当中。通过这种方式，规避了根源对人类意识的融合。

能够潜入他人内心世界,原本就是娜娜莉·兰佩路基的能力。他有足够的理由认为，那一次并不是她与根源联结的结果,而是遇到外力之后发生的异能升级。所以在失去娜娜莉·兰佩路基这一身份之后,艾达也就丧失了与他人精神相连接、随意进入他人梦境的能力。

可他们两人的精神联结还保留着。

因为那是在更本质的地方,更深邃的深处所产生的交际。而这份联结，成为了他们再度交心的契机,也成为让布鲁斯看到AI弱点的破绽。

“你想要修改世界法则,一定需要某些条件。”

从AI的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布鲁斯继续揭开它的底牌。

“如果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人，你就不能随便去干涉现实,这是第一个条件。”

这个存在自称为救世AI。而艾达大概也是因为这种理由，才必须与它合作。救世AI是为了辅助救世主而诞生的。换而言之，如果没有救世主，也就不需要救世AI。

没有这样一个人，AI根本无权去干涉任何一个世界。

“救世主本身就是来自其他世界的存在，所以她独立于世界法则之外。你从不曾独立于她之外存在，无论是潜藏在她的意识里，还是借助与她有关的人类拟态……你需要借助她的存在规避世界法则。”

蝙蝠侠的眼瞳是钢铁般的蓝。

“你不能让世界法则发现你的存在，这是第二个条件。”

“所以？”AI的语气里透出些许不耐烦，但这依然是它基于数据之上生成的，对人类特有的沟通方式。

没有人再会被它话语中的“情绪”所欺骗，就算是艾达也不能。

布鲁斯握紧了艾达的手，克制而平静地抛出了自己的结论。

“不要再来干涉我们的生活。”他的声音压抑着难以言喻的愤怒，“把艾达的记忆和感情还给她。”

爱并没有消失。

他们之间的感情、回忆、时光……全都不曾消失。

它只是被夺走了。所以在这里，他要再将它夺回来。

“如果我不同意呢？”AI的语气里终于丧失了一切情感。

“那我就在这里打开根源。”

布鲁斯平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梦是人类潜意识的集合，我们现在正在第三层梦的最深处，再向下坠落一步，就是集体潜意识。”

再向下，他们就会坠入阿卡夏记录……根源之涡……阿赖耶识……随便怎么称呼都好。

他们就将暴露在世界法则面前。

“不，你做不到。”

AI的语气是笃定的。

但是蝙蝠侠的语气比它更加笃定。

“我做得到。”他的目光转向康斯坦丁与Dr.Clef，“因为我有我的方法。”

——蝙蝠侠从不单独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