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线是墓土一样的黑,报丧的乌鸦的羽毛一样的黑,夜晚与死亡所特有的黑。

仿佛是在以这样的方式提醒着他,他所爱的人已经永远离去。

即使如此……是的，即使如此,布鲁斯也知道这是他的幻觉。眼前的一切都是他的希冀的结果。是他在希望她至少能以这样一种面貌出现在他面前。

但那是不可能的。布鲁斯清楚知道这一点。

他知道她死得如何惨烈，如何没有尊严——有尊严的死亡是只存在于小说与影视之中的东西，它从来没有真实存在过——没有人能够在死亡中保存自己的尊严。

而娜娜莉·兰佩路基则连最后的一点体面也没有留下。

高温、火焰与爆炸带走了衣物，肌肤是最先被烧毁的东西，而肌肉、内脏和血液在13桶汽油和一个炸.弹面前没有任何残留下来的可能。即使是有，也和仓库里的其他东西一起，在高温里纠缠在一起，于碳化中混杂，变得分辨不清，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只有骨头还残留了一些下来——那些扛过了烈焰的骨头，没有在高压水枪下变得支离破碎，没有与其他东西混合在一起烧成黑乎乎的垃圾，还能够被分辨出来、能够被找到的那些骨头。

布鲁斯还记得那些骨头的样子。

他亲手从烟雾弥漫的废墟中找到了那些骨头。布鲁斯还记得他是如何找到了第一块骨头，因为那是最容易找到的——固定用的钢钉依然连在她的膝盖骨上，布列塔尼亚科技所制造的特殊合金在高温与爆炸下虽然改变了形状，但并没有融化，它们牢牢固定着膝盖骨，还有一截被炸断的小腿骨。

而那是布鲁斯所找到的最大的骨头。

他记得他曾经怎样抚摸过那双膝盖。记得它们握在他手里时柔润又温暖的触感。但最终，残留在他手中的，只有这样轻而细巧的骨头。

而后呢？

布鲁斯在废墟中找了很久。那么多的焦骨。那么多的碎片。他几乎无法从中分出什么是她的骨头，什么曾经是她的一部分血肉，而什么又只是纯粹的垃圾。

他有那么多的专业知识，法医学的，生理学的，外科医学的……那些知识都没有办法帮到他，仿佛整个脑子都停摆了一样，他只是麻木地重复着机械作业。

正因为他如此明确地知道这一点，所以布鲁斯才同样明确地知道——这只是他的梦。

娜娜莉并没有这样完整的死相。

布鲁斯很清楚这一点。

但他依然看着她，无法移开目光。

在他的注视下，亡者缓缓回过头来，那张苍白的脸庞面对着他。而后，阖上的眼睛睁开了，那双紫色的眸子如同无机质的宝石，静静注视着他。

“为什么你没有救我，布鲁斯？”她问。

而后他便会从梦中惊醒。

他总是这样醒过来。

梦醒之后，一切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那种时候，布鲁斯躺在卧室的大床上，总是下意识朝一侧伸出手去。

但他总是摸了个空。

他的身边空无一人。

——不要把我当成你的受害者。

——不要觉得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记得我们过去快乐的时光，不要让坏的记忆把它们都覆盖掉。

那是娜娜莉最后的恳求。在自己即将被炸死的时候，看着倒数的时间，她却依然拼了命的想要从其中保护他的心。

布鲁斯闭了闭眼。不让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

……

……

格林律师来得很快。

这位优秀的律师似乎已经习惯了布鲁斯·韦恩给她找出来的各种各样的幺蛾子，就算是自己的雇主被怀疑成一连串连环谋杀案的嫌疑人，需要她前往FBI的办公大楼给他做专业法律辩护也无法让这位金发美人的表情波动一下。

这位律政佳人稍稍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镜，便从容地在自己的雇主身边落座，面对着数名FBI的精英，替布鲁斯·韦恩宣读着他的权利。

在一连串专业的法律条文报完之后，她推了一下眼镜，冲几位FBI点了点头。

“你们可以发问了。”哥谭市最为优秀的青年律师平静道，“但是如果违背了我当事人的合法权利，或者侵犯了他的个人隐私的部分，我的当事人有权拒绝回答。”

布鲁斯·韦恩清楚看到，对面的两名FBI探员面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不耐烦与厌恶。确实，考虑到BAU小组平时的工作，布鲁斯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对有钱佬的律师有什么好感。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哥谭市一直需要蝙蝠侠，而GCPD顶着巨大的压力也不肯切断和蝙蝠侠的“情报交换”。

有些证据只能通过非法的手段去获取。

你必须承认，在这个国家，有的时候如果尊重人权与法律，你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犯罪分子从眼前溜走，用金钱与权势巧妙脱罪。

特别是你很清楚他和这桩案子绝对脱不了关系的情况下。

而布鲁斯·韦恩也很清楚，自己看起来有多么像一个凶手。

——而这就是为什么法律必须保护每个人的合法权益。警方与FBI不能通过违背人权与法律的方式来获取证据。

布鲁斯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讽刺感。

想想看吧，他正在利用自己的权势与金钱，来保护通过违反法律践踏人权来获取证据的蝙蝠侠。这真是一种巨大的黑色幽默。现实生活那种近乎恶毒的幽默感，有时会胜过任何一个大师所书写的恐怖故事。

“我们希望韦恩先生可以配合提供自己的DNA资料进行检验。”

说话的人是BAU小组的组长，布鲁斯记得他的资料，亚伦·霍奇纳，他曾经有过法律行业的相关从业经验，非常清楚要如何对付有钱人的律师。他现在坐在自己的对立面，就说明BAU对攻破他的防线几乎是势在必得。

布鲁斯一边这样思考着，一边露出了非常符合他哥谭宝贝身份的微笑。他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格林律师。

“拜托，既然我是无辜的，我为什么要提供自己的DNA资料？”他稍稍抬起下巴，面上浮现出了布鲁斯·韦恩所应有的那种无知又自大的神情，“我知道你们FBI都在干什么，没门。我绝对不会提供的。我可不想把自己宝贵的隐私上交到最不尊重隐私的人群手里。”

“我想，FBI没有理由在我的当事人明确拒绝的情况下继续要求他提供DNA资料。”格林律师的表情没有一点变化，“公民的DNA资料属于个人隐私保护范围内。而你们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我的当事人与这些谋杀直接相关。”

霍奇的眉头稍稍皱紧了一点，但却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情绪。布鲁斯在心中对他下了判断，这是一个非常擅长控制个人感情的男人。而另一边……

他的目光投向了霍奇身边的黑人男性，对方的脸上浮现着明确而不加压抑的厌恶与愤怒。

德瑞克·摩根。

布鲁斯想，他就是那个扮演“坏警察”的探员了。

果不其然，德瑞克·摩根向前一步，重重将一叠资料丢到了布鲁斯·韦恩与格林律师的面前。

“那么，请韦恩先生解释一下这些投诉吧。”

他的目光冷得像冰锥一样。

“来自哥谭市儿童保护协会与社区中心，十年以来，多桩对韦恩先生虐待家中儿童的控诉与检举信，还有许多被驳回的调查申请。”

布鲁斯·韦恩：“……………………”

这可真是一个……猝不及防的切入角度。

非常好，这下就算是放到蝙蝠侠手里，他也要怀疑这人是什么连环杀手了。

布鲁斯面无表情的想。

第八十二章：蝙蝠一家的真心话大冒险（？）

而在外面的BAU看来,布鲁斯·韦恩的种种表现，都在加重他的嫌疑。

霍奇与摩根正在审讯室里一边与格林律师周旋，一边质问着布鲁斯。

而罗西、艾米莉与瑞德站在审讯室外面，隔着单面玻璃,仔细观察着布鲁斯·韦恩,分析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和动作。

“这家伙很聪明。”大卫·罗西低声道,“他比他表现出来的要聪明很多,如果我们数据库里关于他智商测试的资料没有出错,那就是他有意识控制了测试结果。让它的得分比他实际上的智商低很多。”

“事实上,布鲁斯·韦恩有好几个学位。虽然他没有正经的大学经历,但他通过函授获得了不止一个学位。”瑞德皱着眉头看他,“我有点不太理解为什么新闻媒体从来没有提到这一点？”

“因为他不希望别人将他看得很聪明。或者说,他从未炫耀过他的学位。”罗西稍稍扬起眉，“不得不说，这和他平时那副恨不得把尾巴都抖到天上去的花孔雀形象完全不符啊。”

“他也没有炫耀他那身肌肉。”艾米莉点了点头,“他特意选择加大一码的西装来掩盖他的身材，避免别人发现他有一身漂亮的肌肉。你留意到他的肌肉分布了吗？非常均匀,并不是那种用健身器材或者蛋白粉催出来的‘肥胖肌肉’，而是类似于那些近身格斗的武术家的肌肉,像是巴西柔术或者搏击冠军的身材。”

罗西稍稍扬起眉来：“他像掩饰他的学识一样,掩饰他的格斗能力,希望别人将他视为一个普通的花花公子。一个放.荡、任性、不清楚自己财产与名誉价值的蠢蛋。”

“而且他成功了。”艾米莉的声音低了下去，“这一点本身就足够可怕。”

而审讯室中,摩根将那叠资料丢到布鲁斯·韦恩面前,而后他猛地向前一步,重重拍了一把桌子，力道之大,震得桌面上的资料都跳了一跳。但摩根全浑不在意，他逼近布鲁斯·韦恩，死死地盯着这个男人的眼睛。

“三个男孩，都是同样的年纪，都是黑发蓝眼，都是十二三岁被你收养……真是巧合，不是吗？前面的两个男孩都在一定年纪后离开了韦恩家，其中一个还是离家出走，他们都去了别的城市，告诉我，韦恩先生，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请等一下。”格林律师也站起身来，她伸出手来试图推开摩根，“你的问题带有严重的诱导性质，是对我当事人人格的无端揣测，请停止这种带有偏见的指责，这对我的当事人来说并不公平。”

霍奇侧过头，警告性地看了摩根一眼：“摩根，坐下。”

但摩根却推开了格林律师阻拦他的手，直直地盯着布鲁斯·韦恩的眼睛，似乎想从那双不避不让的眼睛里看出他的本质来。

“回答我，韦恩先生——为什么一连三个小男孩在被你监护之后都开始出现淤青与伤痕了？看看这些病假条，看看这些报告……你要怎么解释这些东西？”

摩根的声音里压抑着真实的愤怒，他黑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用什么办法掩盖了他们的伤病？家庭医生吗？但你应该知道，韦恩先生，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完全藏住的，你的被监护人的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报告了那三个男孩的情况。衣服下面的绷带，靠近时候的药水味道，以及偶尔的翘课与精神不好……你要怎么解释这些？你对那些孩子做了什么？”

格林律师转而对霍奇发难：“如果你再不阻拦这位探员对我的当事人提出一些无谓的控告，我就要申请禁止他继续接触我的当事人了。”

霍奇则不动声色而又针锋相对地回击道：“我不认为这是无谓的控告。可以解释一下这些不合情理的地方吗，韦恩先生。”

布鲁斯·韦恩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听好。无论你怎么想的，但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摩根探员。”

“那是怎么样？”摩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布鲁斯·韦恩，“你来告诉我，韦恩先生。”

“头发和眼睛的事情只是一个巧合。事实上，杰森也并不是蓝眼。”布鲁斯抬手撑住自己的额头，“他有虹膜异色症。他的眼睛在不同光线下会有不同的颜色，有时是绿色的。至于提姆和迪克……那只是巧合。我没有那种癖好。”

“他说到‘那种癖好’的时候加重了声音，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表情。”

瑞德隔空点了点布鲁斯·韦恩的表情，他已经放下了手，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嘴唇绷紧了。那是一个无比明确的表情。

“愤怒与痛恨。”瑞德说，“他露出了这种表情。娜娜莉是专业的心理学家，在犯罪心理上面也有很深的研究。她懂得怎么判断恋.童.癖。”

艾米莉与罗西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提出“如果她在包庇她的未婚夫呢”，他们见多了类似的案例，还曾经处理过一个叔叔性.骚.扰自己6岁的侄女，但婶婶却认为这都是那个女孩的错，包庇叔叔并险些害死那个女孩的案件。有足够多的证据显示，部分恋.童.癖的伴侣反而会反过来包庇他们。

但是考虑到娜娜莉·兰佩路基是瑞德的朋友，他们都没有将这个猜想说出口。

“……继续看下去吧。”罗西扬了扬下巴。

而审讯室里，气氛却渐渐变得白热化。

布鲁斯·韦恩的辩解回避了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男孩们到底为什么会受伤，这让他的辩词在摩根眼中看来虚伪而又无力，黑人探员冷笑了一声，再度逼近了布鲁斯。

“迪克与杰森都离开了你的家，在那之后，韦恩先生，你有去探望过你的被监护人吗？父母双亡的马戏团男孩、父亲终身监禁母亲病逝的犯罪巷小孩、家庭不和睦父母都在外地工作的富家男孩……你收集这些缺爱的孩子，用关怀与‘父亲’的名义接近他们，博取他们的信任，然后呢？你都对他们做了什么？”

摩根的眼中，愤怒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怎么，是他们开始不听话？还是他们对你来说不够‘小’了？伤害那些男孩，看着他们受伤会让你兴奋吗，韦恩先生？就像野兽那样兴奋起来？所以你才迫不及待，每离开一个男孩你就马上补上另外一个？捕猎就这么让你欲罢不能吗？”

格林律师再度提出抗议：“你在暗示什么，探员？我认为我的当事人没有理由在这里接受这种羞辱——”

“摩根。”这一次霍奇也皱起了眉头，“注意措辞。”

“摩根有点失控了。”罗西的嘴角坠了下来。

“……我想摩根大概不适合处理这方面的事情。”

瑞德这样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担忧——对着摩根的。

gu903();虽然小组成员都默契地不去提，但对于摩根少年时期曾经遭遇过的那件事——那个篮球教练曾经对他做过的事情——他们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