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圈地乃是家常便饭,花上比市价低一半的价钱买下一大片地皮,原主也不敢反抗。可三爷几年前买的一块地居然是皇家在西山猎场的外围耕地,也是说,古家占地皮,占到了皇家头上!
除此之外,四爷和七爷手上也不干净,一个伙同在吏部的妻舅受贿卖官,一个强抢民女作第八房小妾,人家宁死不从,吊死在了房梁上。
其实大富大贵之家,手握权柄之人,谁身上没有几件见不得人的事?不管怎样,那些人不过是蝼蚁而已,用权势也好,钱财也好,反正压下去就是了。
可最近这几日,那些被古家欺压过的蝼蚁们不知是哪里来的胆子,一个接一个地冒头,不单是大理寺,京兆府关于古家的状纸就收了有一大叠。
“只是为何那些人从前没有想过告官,此时却一股脑冒出来?”古夫人问。
古王妃瞧她一眼,点点头:“你还知道问这样一句,那几个蠢货只知道互相埋怨对方惹事,牵扯到自己。”古王妃说着,长叹一声,“这是有人在打我们古家的主意了。”
“是谁?”
“还有谁?除了三皇子,谁有这个能耐?他定然是从哪里知道了我们与姜家大公子结盟扶持五皇子,想给五皇子来个釜底抽薪。姜家他动不了,就拿我们古家下刀。”
古王妃说着,皱眉道:“我倒是小瞧了他。原以为他没有厉害的外家,所倚仗的只不过是一个皇子的身份,比不过五皇子有赤麟军在手。没想到他居然有如此谋算……最近这桩桩件件的事里头,好些都是多年前的旧事,难道他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谋划了么?着实有些可怕……”
古夫人道:“若是当初选了三皇子扶持,便不会有今日局面了,当时我便劝过您,五皇子骄横跋扈,难当大任……”
“你懂什么?”古王妃冷冷道,“你以为是我们选了五皇子?不,我们只是选了姜家,是姜家选了五皇子。姜家选他,就是因为他够蠢,好拿捏。”
古王妃说起这个就来气,“明明是挟战功凯旋而归,整个赤麟军为他助阵,结果他倒好,拿赤麟军跟一个女人比试,还比输了!赵国公的老脸都给他丢光了!原本是多好的机会,有十足的把握稳压三皇子一头,现在倒好,连他带国公府都灰溜溜的,想让他替咱们在陛下面前说几句话都指望不上!”
古夫人道:“那个温摩着实是厉害,当时我们都看见了,她虽说使了点手段,却也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赢了赤麟军,所以陛下才封她为上将军,侯爷也立她为嗣女……”
“你还好意思说!”古王妃勃然大怒,“这么个祸害,还不是你亲自派人从南疆接过来的!若是一早听我的,哪有这些事?!”
古夫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您息怒!确实是我棋差一着,可事已至此,您若不再出手,侯府就没有我们娘俩的立足之地了!只要能让侯爷回心转意接我回去,我就有法子让他站在咱们这边,有他约束,那温摩也不好真为三皇子效力的!”
古王妃重重一声冷哼,“你以为温摩能听她父亲的?!”
“温摩不听父亲的,总会听阿娘的!”古夫人膝行上前,扶住古王妃的膝头,“从派人去接她们母女起,我的人便对那阿娘再三叮嘱,告诉她中原的妾室就是主母身边的奴才,我一句话能让她来,同样一句话就能让她走,她已经是对我俯首贴耳,不敢不听我的。只要我回到侯府,一定能把她攥在手心里,温摩不敢乱来。”
古王妃沉吟。
古夫人急切道:“这并非为我自己着想啊。眼下古家正逢多事之秋,人人避之不及,正缺个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的人,侯爷深得陛下恩宠,若是肯为古家求情,纵然是数罪并发,古家也伤不了筋骨,不过是先忍一时之气,待风头过了,照旧是威世赫赫的古王府,万世不衰。”
这话打动了古王妃。
她沉吟半晌,“你起来吧,这事我还须再斟酌斟酌。你也老大不小了,莫要再赌气使性子,温岚现在可不止古家一条路,他有个当上将军的女儿,那是他替自己选的新路,你不能把他拉回来就罢了,可别把他往那条路上逼。”
古夫人低头道:“您教训得是,我一定谨遵您的教诲。”
古王妃摆了摆手,古夫人行礼退出来。
回到房间之后,古夫人卑谦柔弱的神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看不到底的沉静,像万年的深潭。
其实当时她从温氏祠堂拂袖走人,并非一时气急,而是她手上只有那点筹码了——那就是她与温岚多年的夫妻情份。
温岚肯上门求她回去,便表示这点筹码还有用。只是温摩不知到底给温岚灌了什么迷魂汤,温岚竟是怎么都不肯改立嗣女,两人再度闹僵。
古夫人很了解温岚,如果没有旁的原因,单纯只因为温摩得了陛下青目获封上将军,就立温摩为嗣女,这件事情温岚不会做。
温摩一定还做了别的什么……彻底动摇了温岚原来对女子的看法。
是什么呢?
她现在还不知道,但等她回到侯府,一定会查个明白。
丫环端了茶来,打断了古夫人的思路,古夫人接过茶,忽然觉出屋子里过分安静。
原本温如不乐意一直避在古王府,说外头人都传她们母女俩被赶出来,让她抬不起头,便时刻磨着古夫人带她回家,古夫人的耳边难得这样清静。
“小姐呢?”
“小姐……出去了。”
丫环答得有几分支吾,怎么能瞒得古夫人的眼睛?古夫人将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搁,“说。”
片刻后,一向雍容高雅的古夫人冲出了房门。
一辆马车疾驰过闹市,在枇杷庵后门处停下。
后门处还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是正是她平日里常用的那辆,另一辆玄底金盖,栏杆与车壁一色涂成深青色,饰以金质方络,上面刻着一朵盛开的杜若。
杜若,又名姜花,正是姜家的徽记。
能把这徽记用在马车上的,只有姜家的掌权人。
——姜知泽!
温摩为了从温如手里保住自己的嗣女之位,竟然真的把姜知泽约来了!
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古夫人却险些晕过去。
她双腿发颤地下了马车,顾不得仪态,深一脚浅一脚便朝庵内跑去。
枇杷庵不大,尼众也不多,这是温家的产业,古夫人身为主母,每次来,主持都是带着尼众亲自到门口迎接,但今天庵内静得出奇,她一路进来,一个人也没有看见。
只有一个原因——她们全被温如打发出去了!
古夫人简直想把温如那颗空空如也的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可有什么法子?温如纵然再草包,也是她唯一的孩子。
枇杷庵的庵堂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一层供着菩萨,二层放着一座大铜钟,据说还是大央开国之际所留下来的,在京中甚为著名。
古夫人一把推开庵堂的门。
门内的人十分高挑,外袍窄袖修身,益发显得人身段修长,她本来正负手仰望着菩萨,听到声音,回过头来,朝古夫人微微一笑:“夫人,您来了。”
“温摩!”古夫人咬牙,“阿如呢?!”
“阿如此刻自然是已经得偿所愿,躺在姜大公子的怀中。”温摩含笑,“放心,这事没有旁人知道,等到生米煮成熟饭,姜大公子自会迎娶阿如。古家的亲外孙嫁给了姜家大公子,姜家一定会不遗余力帮古家度过这次难关。您看,于公于私,我都算帮了您一个大忙。”
“住口!”古夫人睚眦欲裂,“他们在哪儿?!”
“自然是在后院。”温摩道,“这种事情,总不好当着菩萨的面吧?”
古夫人翻身就要走,两扇门却“砰”地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开门!”古夫人大怒,“给我把门打开!我是勇武府夫人,你们谁敢把我关在这里?!”
外面毫无动静。
古夫人霍地转身,怒视温摩:“让你的人把门打开!”
“不行哟。”温摩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阿如妹妹会怪我坏她好事的。您也知道,上次我不小心坏过一次,结果差点儿就被全京城的贵妇贵女当场捉奸,啧啧,现在想想还有点害怕呢。”
“阿摩!”古夫人脸上的怒气变成了一种哀凄,她抓住温摩的手,脸色煞白,双唇发抖,“算我求求你,你快把门打开,侯府嗣女的位置阿如不会再跟你抢了,我也不再跟侯爷赌气了,你是嗣女,永远都是!”
“当真?”温摩露出欣喜的神色,“夫人你可得说话算话!”
“绝无虚言!”古夫人急道,“只要你现在开门,我马上就带阿如回家!”
温摩点点头,顿了顿,又摇摇头:“不行,我说好了在这里替阿如把风的,不能放任何人过去。”
“温摩!”古夫人几乎要发出一声尖叫,“你给我把门打开,不然阿如就要给你害死了!”
温摩凝视着古夫人,眼中不带一丝温度,口里讶然道:“我这是成全妹妹的一片痴心,助她登上姜家的家主夫人之位,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怎么能说是害她呢?”
“姜知泽……姜知泽……”古夫人将这个名字说了两遍,底下的话还是没说出来,一咬牙,厉声道,“总之你再不把你打开,阿如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全算在你头上!”
她说完,抓住门栓用力往里拉,可外面的人力气显然大得多,她的努力直如蚂蚁撼树,分文不动。
可她疯了一般,像是意识不到这个事实,用尽全身全所有的力气,拼命想拉开阻挡在她与女儿之间的这扇门。
“姜知泽是个凌虐成性的恶魔,对么?”
温摩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凉凉的,不带一丝温度,每个字都像冰棱子一样扎进古夫人的耳朵里。
古夫人浑身僵住。
“外面都说他深情感人,但其实他的两任妻子都是横死,谁嫁给他都没有好下场,温如也不例外,对吧?”
古夫人慢慢回身。
温摩盯着她,一字一字,慢慢道,“你早知道这个秘密,所以在古家打算让阿如跟姜知泽联姻的时候,赶紧把我从南疆接了过来,当她的替死鬼,对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跟拖延症战斗的第一天!今天是二合一的肥章哦!
第87章八十七
古夫人的瞳孔放大,表情像是见了鬼:“你、你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然后她猛然变得狂怒,声音尖利得仿佛能刺穿人的耳朵:“你知道……你知道还故意把我的阿如送到他的面前,你怎么能如此恶毒?!”
她胸中恨极,扑上去就要给温摩一记耳光,手挥到半空,温摩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冷冷道:“这句话我悉数奉还,夫人。我做错什么了?我只不过是有样学样,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她而已。”
“你疯了!你并没有怎么样,你最终嫁的是姜知津!”
古夫人狠狠挣了挣,却发现挣不脱,温摩的手像铁钳一样箍着她的手腕,她动弹不得,也越发愤恨,尖声道,“是了,是了,难怪那一晚你没在姜知泽的房中,我还以为是傅嬷嬷办事出了差子,将你送错了地方,原来是你早就知道了,所以即便是被下了药,你还是离开了那间屋子!”
她脸上平时优雅温嫁,最大的表情也不过是弯唇微笑,此时却是面目狰狞,仿佛恨不能扑上来咬自己一口肉。
温摩盯着她。
就是这个人。
上一世,她在姜家所受的一切痛苦和折磨,都是因为这个人。
偏偏这个人平日里还做出一副温柔怜惜的样子,好像比谁都关心她,就在当初在古王府赴宴那一日,她也是一视同仁,嫡女庶女一样看待,赢得人无数人的称赞,然后,给她下药,把她送到房中,像一块喂给猛兽的肉,等待姜知泽的到来。
然后开启她无尽的苦楚和黑暗,直到死亡让她解脱。
就是这个人!
温摩的手上用力,真希望捏住的不是这个人的手腕,而是脖颈!
她想杀了她!
杀了她!
恨意与杀意在血脉中奔流汹涌,就像一张弓被拉到最极限。
如果换作以前,她一定控制控制不住自己的双手。
但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她已经明白,杀戮并非是战斗的唯一方式。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父亲在南疆与我阿娘的事对不对?你在选他为夫婿之时,就已经把他里里外外全都查了个明明白白吧?你知道我阿娘在南疆等她,你知道他在南疆有个女儿,但他自己不知道,你便也闭口不提。若不是古王府想用温如去联姻,你会让这件事一直烂在你的肚子里,永远不会提起,对吧?”
温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不大,语气甚至能称是上温和,“而联姻的主意一出,你立马想到了可以用我来李代桃僵,所以才找发人千里迢迢去到南疆,又一路让人给我阿娘洗脑,为的就是让我和阿娘来到中原之后乖乖听话,任你鱼肉,是不是?”
“是又怎样?!”古夫人怒道,“你们南疆女子人尽可夫,我就算把她接回来也是丢温家的脸,你们母女两个被人戳了这么久的脊梁骨,自己心里没点数吗?!若不是你能派上点用场,我怎么会去接你们这两个贱人?!我告诉你,你再不把门打开,一旦阿如有什么三长两短——”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古夫人底下的话。
古夫人捂着脸,整个人完全怔住了。
“这一巴掌,是为我阿娘。”温摩捉住她的衣襟,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她在南疆等了我父亲二十年,二十年间,有多少男子在她窗下唱过歌,可她没有搭理过任何一个,所有姐妹都笑话她蠢,但她从来没有后悔过,她一直在等,她说她总会等到!”
后来,她果然等到了,只可惜等来的并非是她心心念念的温岚,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古夫人整个人都在发抖:“你敢……你敢……打我?!”
“啪”,温摩反手又是一巴掌,冷笑,“就打你了,怎地?”
这一次她松开了古夫人的衣襟,素来养尊处优的古夫人经不住这一下,整个人跌向一旁的香案上,被狠狠撞倒在地上,她尖叫:“你这个贱人!我要你不得好死!古家不会放过你!温家也不会放过你!”
“才挨了两巴掌,你就受不了了?”温摩慢慢地道,“你知道姜知泽会多少花样么?你知道有多少种法子能让一个人痛得恨不能去死,身上还找不到伤口么?你知道在那恶摩身边每活一天,要受多少罪么?!”
温摩每说一句,古夫人的脸就苍白一分。
温摩知道,这苍白显然不是因为她为曾经的陷害感到内疚,而是因为受苦的人换成了她自己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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