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子是古家卖给江福,再由江福卖给徐广,温摩原以为是透过江福这根藤能摸到古家的瓜,没想到居然摸到了古夫人身上。
不过,她怎么忘了?
古夫人,也姓古啊……
“大、大仙?”阿云声音颤抖,“我、我可以走了么?”
温摩压低声音,阴阴问道:“江福和你干娘是亲姐弟,怎么没人知道啊?”连李严都没查出来。
“回、回大仙,我干娘跟江老爷是同母异父,她娘原生了她,然后又嫁进了江家,因一女嫁二夫,说出去不雅,所以干娘总没跟人提起。便是我,也是认了干娘之后才知道的。”
温摩沉吟了半晌,道:“看在你诚心惧怕的份上,你走吧,若是下回你还听得见这声音,我就真要带你走了。”
“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谢大仙,谢大仙!”
阿云吓得浑身发颤,从地上爬起来,没命地跑了。
温摩从黑暗中走出来,取下夹在门缝里的雷笛。
她从背影认出来了,那丫环正是当初她在祠堂被罚抄时,守在门外悄悄说她坏话的其中一个,名唤阿云。
温摩因想起是阿云,所以才问姜知津要了雷笛。
姜知津当时一脸委屈:“你明明都给了我的,为什么还要要回去?”
温摩笑了:“借用,借用一下,用完就还你。”
“这还差不多。”姜知津说着,伸手入怀,掏出来给她,还一本正经地叮嘱她,“可要小心,不许弄坏。”
温摩微微一愣。
她知道他随身带着这雷笛,但原来他是放着袖中或是靴掖里,没想到一直贴着胸口放着。
笛身温热,犹带着他的体温。
此时虽然是夜晚,风中还有一丝暑热,笛子也微温,仿佛他的体温还不曾消散一样。
这点温度让心中的寒意消散了许多。
还好,这一世有津津。
她想,她快要找到答案了。
温摩回到侯府的时候已将近亥末,温岚和阿娘已经上床,这会儿听说温摩深夜到来,便连忙披衣来厅上。
阿娘只见温摩一身宫女打扮,脸色还不大好看,不由吓了一跳:“阿摩,这是怎么了?”
这时古夫人也听到消息过来了,瞧着不对:“这是出什么事了?”
温摩看着古夫人。
古夫人卸了钗环,未施脂粉的皮肤依然细腻,云鬓如雾,在灯下看着倒比白天还要年轻个几岁,年轻时美丽的轮廓犹在,并且还增添了一分动人的成熟风韵。
她眼中有真切的关怀和忧心,和阿娘的几乎一模一样,一眼望过去完全分不清谁真谁假。
“姜知津跟宜和公主出门,我扮成宫女跟着。”
温摩声音没什么起伏地陈述事实,但结合她微微苍白的脸色,谁都会得出“丈夫跟别的姑娘一道出门,妻子被逼扮下人服侍”的结论。
“荒唐!”温岚怒道。
“他怎么能这样?!”阿娘也生气。
“这个二公子,着实是太过分了。”古夫人皱眉,“从前他也曾经带宜和公主出门,惹出种种笑话来,怎么这次还这样折腾你?”
太逼真了。
三分怒,三分恼,三分怨,外加一分心疼,简直令人感动。
温摩几乎要怀疑自己的猜测了。
“是我命苦,他本就是傻子,没有道理可讲的。”温摩在肚子里悄悄跟津津说了一声抱歉,然后苦笑着向古夫人道,“我真想学会您的大度,您是怎么想到把阿娘跟我接到京城来的?父亲时常歇在阿娘这里,分去了您的宠爱,难道您一点儿也不难过?”
这话说出来,阿娘和温岚脸上都有几分不好意思,阿娘道:“阿摩你……莫要胡说。”
古夫人脸上倒是颇为平静,神情落落大方:“阿摩,若你从小在中原长大,就不会有这种疑问了。中原女子以夫为天,夫君喜欢的,便是妻子喜欢的。我从前不知道你们母女的消息,所以不曾派人去,是到去年我才听说,我哪里还等得?自然是早一日接你们来,让侯爷早一日开心为上。你我都是女人,知道女人的苦楚,你阿娘独自在南疆等了十九年,侯爷便是日日陪着她,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的,本就是应该的。我这辈子没有别的奢望,只盼着咱们家和和气气、团团圆圆、兴兴旺旺才好。”
说到“团团圆圆”的时候,古夫人眼角微微发红,不过很好地掩饰住了,强颜笑道:“瞧我,上了年纪,话就啰嗦了。阿摩,你阿娘要服侍侯爷,你难得回来,今夜先到我那里去睡吧。阿如不在,我那里冷清了许多,只盼着有个人能做做伴。”
温摩还没答话,温岚已向她道:“去吧,好好听夫人的话。”又向古夫人道:“有劳夫人了,还请夫人好好开解开解阿摩,教教她。至于阿如……”
古夫人忙道:“侯爷放心,教导孩儿是我的责任,阿如没教好,就让她好好思过,我不该提起那个不孝女,让侯爷生气。”
温岚叹了口气:“阿如若是有你的半分温柔贤惠,哪会犯那种错?罢了,派人接她回来,让她好好给阿摩赔个不是。”
古夫人眼中泛着泪花,深施一礼:“谢侯爷。”
温摩在旁边看着,心中只有一个字——
高。
实在是高。
明明说她被丈夫欺负的事,怎么没几句话功夫,就把温如接回来了呢?
中原女子,都是这么厉害的吗?
这是温摩第一次见识到中原女子的战斗力。
她们狩猎的不是野兽,而是男人的心。
第65章六十五
第二天中午,温如就被接了回来。
这位娇生惯养的侯府千金显然吃不惯庵堂的粗茶淡饭,原本有些圆润的小脸瘦了一大圈,病恹恹地被傅嬷嬷扶下马车。
傅嬷嬷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原本走路都没力气的温如差点跳起来:“什么?还要磕头?!”
“小声点!”傅嬷嬷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方拉住温如的手,“这是夫人的交代。”
“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温如咬住牙齿才强忍住了一句“她疯了么”,“把我送进庵堂,一天只让我吃两顿,现在要接我回来,连件像样的衣裳都不让我穿,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这模样很好,小姐。”傅嬷嬷满意地打量她,身形削瘦,面有菜色,走两步仿佛就能倒下,一定能叫侯爷心软的。
“哼,你反正一直是拿我娘的话当圣旨,她说什么你都听!”温如忿忿地,拎起裙子就走。
“走慢些。”傅嬷嬷一边跟上,一边提醒她,“别忘了,等会儿一定要磕头,还要哭,哭得越惨越好……”
温如走近大厅的时候,温岚、古夫人、阿娘正在商议温摩的事情。
阿娘率先道:“能不能和离?他若单纯是傻,勉强也能忍得,可这样作践人,阿摩怎么受得了?”
温岚没有说话,但眼神中已经有意动之色,且还有丝明显的怒气。
温摩:这可万万使不得,津津小可爱十分无辜。
好在古夫人较为理智,道:“侯爷,这可是陛下赐婚,不是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她看了温岚一眼,担忧道,“再说,这不是一双小儿女的婚事,这是侯府和姜家的联姻,若真是和离了,侯府同姜家就算是闹僵了……”
这边还没商量出个头绪,温如捧着一盏茶,颤巍巍走进来。
她脸色苍白,两眼无神,虚弱得仿佛随时都能晕倒。
先见过父母,然后走到温摩跟前,心中正在天人交战,母亲的话她向来不敢违背,可要对温摩下跪,她的膝盖不允许。
终于她回想一下庵堂顿顿的清水煮菜叶,准备低下高贵的头颅,温摩忽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好妹妹怎么瘦成这样了?别是生病了吧?快坐下。”
温如不想坐,可完全抗不住温摩手上传来的力道,身不由己地就被按在了椅子上。
“阿摩,快别这么惯着她,都怪我从前将她惯坏了,她才这么任性妄为。”古夫人忙道,“阿如,起来,给姐姐好好认错。”
温如听话地想站起来,但温摩手搁在她的肩上,她怎么动弹都起不来。
温摩笑道:“嗐,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好赔不是的?阿如还是个小孩子,我怎么能跟小孩子当真?”
温岚脸色神情虽是严肃,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笑意,向阿娘道:“阿摩性子爽朗,像你年轻时候。”
阿娘笑道:“做姐姐的总得要有点做姐姐的样子。”
“瞧妹妹这手腕细的,在庵堂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温摩一脸疼惜,“是我不好,不该为一点子小事生妹妹的气,应该早些让父亲接妹妹回来的。”
温如僵硬地眨了眨眼睛,好像完全放不出她。
温摩回她一个温柔的笑容。
温如瞬间打了个哆嗦。
“你们姐妹能这么和睦,甚好。”温岚微微笑,“阿如脸色瞧着确实不好,阿摩你陪妹妹回房歇息吧。”
温摩乖乖应了个“是”字,牵着温如的手就要走。
下人在此时来报:“姑爷来了。”
温摩的脚步顿住。
姜知津怎么来了?!
她才编排过他的不是呢。
果然温岚脸色微沉:“让他进来。”
注意,是“让他进来”,不是“请他进来”。
温摩有点头疼,感觉要糟。
温岚将她的僵硬理解成“不安、恐惧、难受”,向她道:“你们回房去,我自会好好同他说的。”
温摩:不,不要说。
说话间,姜知津已经过来了。
他今天穿一身梅子红外袍,衬着雪白里衣,风流雅致,玉容生光,只是还没走进来就听得响亮的虫鸣声传来,进前一瞧,原来手里拎着两只蝈蝈笼子。
“阿摩姐姐!”他兴兴头头地道,“来玩蝈蝈!”
一走进来,目光就落在温摩和温如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他毫不客气劈手将温如的手拉开扔一边,然后自己牵着温摩的手,塞了一只蝈蝈笼子到温摩手心:“姐姐快看,这只蝈蝈又大,嗓子又亮,我挑了半天才挑着的,给你!”
笑意像阳光一样洒满他的眼,眼角眉梢、眸子嘴角,每一处都是,这笑意也像阳光一样照进了温摩心里,温摩只觉得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
只是,不对呀。
他太热情了。
跟她嘴里那个“同别的女人玩并且作践自己妻子”的渣男完全是两个人嘛。
这副爽朗的傻子做派也让温岚一肚子说教都憋在了胸口。
这还怎么聊?
“父亲不必多说了,他还只是个孩子。”温摩低声道,“我带他去玩吧。
一面说,一面拉着姜知津就走,不能给他再多机会,万一当场亲亲抱抱一下就完了。
一路回了温摩的小院,院中那棵大树比春天的时候枝桠更繁,树叶更绿,姜知津摸了摸树干,笑道:“姐姐就是爬这棵树逃婚的。”
温摩也想到了当初那个扑到树干下的姜知津,心里面一片明亮柔软,捏了捏他的鼻子:“才不是逃婚。”
她笑起来时眼睛微微亮,眸子里洒满春光。
姜知津瞧着她。
其实才不过一个晚上外加半个白天,他却觉得已经隔了很久很久,心里空落落的,直到她的身影映入眼帘,心才被填满。
他轻轻抱住她。
“姐姐,我好想你啊。”他的脸颊轻轻蹭着她的颈边,耳鬓厮磨,鼻间终于能再被她的气息充满,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种感觉,就像渴了的人终于喝到了水,饿了的人终于吃到了饭,困的人终于爬上了床。
怎么这么舒服呢?
温摩被他抱着,也觉得好温暖好舒服,甚至有点想去亲亲他,不过还是克制住了,她道:“津津,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姜知津顿时两眼放光:“什么游戏?”脱衣服那种吗?
“呃,一种假装游戏。”温摩道,“你要假装讨厌我,不喜欢我,最好能当着很多人的面骂我。”
“……”姜知津皱眉,“这个游戏听上去不好玩。”
“津津乖,玩一玩嘛,没人的时候不用玩,只要在有人的时候玩一玩就好。”温摩引诱他,“你每做到一次,我就亲你一下。”
姜知津的眸子深处有亮光一闪。
看来是个提要求的好机会。
他低声道:“除了亲亲,我还要别的。”
温摩只要他配合就好,条件不成问题,大手一挥:“你尽管说。”
“我要……”他低下头,凑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原本豪迈的温摩保持着豪迈的姿势石化了:“……”
“能不能换一个?”她的脸忍不住有点发红。
“那就换脱衣服的游戏吧!”姜知津开心地道。
这个提议倒是帮助温摩很快做出了决定:“呃……那算了还是这个吧。”
于是吃晚饭的时候——
温摩为姜知津挟菜,姜知津道:“不要!你挟的这个不好吃。”
温摩恭顺地:“那你想要吃那个?”
姜知津:“那个!”
他指的是她的碗。
温摩:“……”
也许在津津的脑子里,“抢别人的饭碗”就是对别人相当糟糕的意思?
她只好把自己的碗换给他。
姜知津还不满足,把她的筷也顺走了。
“……”温摩发现好像是从西山起,他养成了用她筷子的恶习。
饭后一家人在花厅闲坐,凉风习习,十分舒服,如果再来一份冰碗就更完美了。
温摩忍不住这样想。
不过现在温岚、古夫人、阿娘都在,正是演戏的好时候,冰碗什么的就算了吧。
温摩递给姜知津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姜知津表示收到,大声道:“我要吃冰碗!”
下人送上冰碗。
姜知津只尝了一口:“不好吃!”
然后把冰碗往温摩面前一推,恶狠狠道:“你吃!全部给我吃完,一滴都不许剩!”
温摩:“……”
很好。
语气够凶。
冰碗……也够好吃。
上床睡觉的时候,温摩给他提供一点新思路:“你还可以再凶一点,再坏一点,呃……比如我想吃什么你偏不给我吃,我想干什么你偏不给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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