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哀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明明那枚驱散流火的冰冷符箓已经损坏,周遭温度已经开始逐渐回升,但何太哀还是觉得冷,那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散发出来的冷意。无法形容的森森寒意,张牙舞爪地蔓延了出来,伴随着很可怕的冲击力,是猝不及防地将那恐怖的真相给摊开在了他的眼前。
之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捉弄玩家,可以不拿玩家的命当回事,可以随便地下黑手,可以不论道德标准,可以为了活下去而不择手段,那一切都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他的反击都是有理有据,他是被欺压的一方,他们鬼怪才是被彻底迫害的那一个存在而这一切的发生前提都是,玩家在游戏里,不会死。
可是现在这个前提,竟然完全不存在了。
为什么眼前这两个人会这样争吵?为什么这位素未谋面的掌门会如此仇视他,甚至进入到这个游戏里追杀他?这一切和小怜相关的事件描述,那关于小怜的死所有的所有,都指向一个答案。
身处超恐怖游戏之中,人鬼平等,死亡可以降临在任何一个鬼、任何一个人身上。他以为的受害者身份,对鬼怪来说根本就不存在。反倒是他自己,以此为借口而不择手段地杀害了那么多玩家。
无数曾经隐隐感到违和,但又让他下意识拒绝深思的种种细节,风雪迎面般地朝他扑来。那些玩家在死亡时,其脸上所露出的,如此真实的恐惧神色,不是因为他们害怕疼痛,而是因为他们真的就是这样确确实实地死掉了。那是真实的死亡表情!
其实仔细回忆,这一路以来,种种迹象早就有迹可循,可是他从来都没有去深想。这一切到底是他真的想不到,还是因为他其实隐约猜到了,心里早已捕捉到了如此念头,却因畏惧第二次的死亡而下意识地心里抗拒,所以不愿去深想,并且还给自己找了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去遮掩自己的求生丑态?
浑浊的光晕里,何太哀对视上虞幼堂的目光。
如果想活命的话,这个时候,就应该说点像样的鬼话。
应付性地说点什么,他这样会骗人,足可编一些让虞幼堂暂时信任的鬼话,至少对方现在还是愿意相信他的,他看得出来。对方如此一副询问的姿态,实在是倾向性太明显了。而只要有愿意这个情绪在,一切就好办,是足够他借此玩弄人心逃出此界。只要能逃出去,便是存留一分生机,便有无限可能,他说不定就能活到最后,甚至是能逃出这个游戏。一直以来他确实运气很不好,但做鬼的这一路下来,他不是一直都努力地活到了至今吗?
不。
或许正是活到如今,才是命运对他最大的嘲弄。
一次次的化险为夷,一次次的绝地翻盘,他简直都要以为自己是死后逆天改命重制鬼生了,然而原来,他从来就没有好运过,原来每一次死里逃生的好运,到头来全累积成了如今无限的恶意,致命的一刀。就像是游乐场里的过山车,首先得将人缓慢地推至最高点,然后才好一秒直线下降让人体验自杀式的坠落冲击。
线光悠悠晃晃昏昏黄黄,虞幼堂此刻看向他的目光,像是雪地里燃起来的一捧火,很明亮,明亮得甚至带一点蛊惑意味。这是酷寒大雪里的火光,身置寒地之中的人,谁又不想靠近?但周遭寒意早就将人先冻住了,何太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感觉很冷。
界内一时间安静若死,没人说话,而虞幼堂也在何太哀的沉默中的明白了其中的意味。他眼中的光亮一点点消散了,最后只剩下纯粹的黑,冷冷目光似连天飞雪透出寒意,直刺人心肺。
这样的近距离,虞幼堂猛的抬手一把拽住何太哀脖子上金色项圈,将人扯到自己面前: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婪在旁看到现在,冷笑道:还有什么可讲的,虞幼堂,你不快将他杀了?
虞幼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攥着项圈的手指用力到发白,却到底是没动手,也不知是他气到脑子一片空白所以忘了动手还是怎么的。
温婪见状便啧了一声。他先前其实一直未痛下杀手,纵火多半是气愤难平所以灵力控制不当而已,他的目标一直是想把那只鬼物给打到半死,然后再拖到师弟面前给师弟好好上一堂课。
结果这期间虞幼堂一直死死护着这只鬼。
总归是他管教太糟,师弟和小怜被他养得这样单纯不辨人心,竟被一只根本称不上厉害的鬼,给用拙劣的言语诡计彻底骗了去。不过,如今这样局面也好,虞幼堂先前是怎么护着这只鬼,护得越是厉害,现在真相揭晓,师弟醒悟过来,那反差感受想必也得是越发鲜刻,绝对是能令其这辈子都牢记这个教训。
温婪见虞幼堂迟迟未动手,终于没耐心再等着自己这位师弟彻底大悟,于是决定自己动手。只是他业火八重的第七重才弹指打出去,虞幼堂那厢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拽着那只鬼往旁边避开了去。
躲开之后的虞幼堂脸色很不好看,似乎也同样没料到自己居然会有此举措,他直接甩手将何太哀推开了,活像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温婪暴怒:虞幼堂,你在干什么?
虞幼堂沉着脸:师兄,我
真是被灌迷魂汤了?温婪喝道,你下不了手就一边待着!别拦着我杀鬼!我今天就要让这只鬼知道,悲哀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
他说完,直接召唤燃起成片的大火朝着何太哀席卷去。
熊熊焰火,带着可怖而疯狂的气息,誓要将何太哀烧成灰烬。然而,就在何太哀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眼中映入了一只轻盈飞舞的黑蝶。
黑蝶不疾不徐地朝着何太哀飞来,无视一界的剑张弩拔气氛,空灵地在虚空里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瞬间化一为二,二又作三,三生万数。
成群的黑蝶扑挡住灼热的火光,一道黑色黑衣的身影自蝶群中踏步而出,那人伸手握住何太哀的手,将人拽住后,便一言不发直奔此界之门。
黑色的斗篷扬起,何太哀只觉牵着自己的这只手是柔软的,属于女孩子的手,而且比他的要小上一圈,此时拽着他,很显然是冰冰冷冷的温度,没有一点属于活人的气息感,已是个死人的手了。
是
小怜。
披着黑色斗篷的女孩子一手拽着何太哀,一手在门上虚空比划着。黑色的鬼力在门上悬浮一寸的空气上,留下了虚幻的笔画印记。这门被温婪动过手脚,处在一个封印的状态里,何太哀就是被这封印给拦下,于是站在门口想逃都没出逃。
漫天黑蝶纷纷扬扬,少女画符的同时,一心二用以黑蝶对抗红莲也似的业火。只是她终究是在能力上不能跟温婪相抗衡,黑蝶虽也是挡得了业火一阵,但很快就被焚烧殆尽。鬼力和灵力撞击,小怜遭到输出反噬,再也撑不住,直接跪倒在地,呕出一口血。
温婪本想直接将鬼烧个干净,但那突如其来的黑蝶鬼力介入,让他心中莫名一震,甚至在对方鬼力消散的时候,下意识地收了手。
业火退去,焚烧做灰的黑蝶,撒了一地,但很快它们重新汲取了主人的鬼力,于是又颤巍巍地复生了。
何太哀连忙扶住呕血不止的小怜,开口之时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一塌糊涂:你、你怎么来了?
红色新郎服的鬼,和新出现的那只黑色斗篷鬼挨在一处,而新来的那只鬼身量相对成年男子来说,要矮小很多,宽大的兜帽遮住新鬼的脸,只露出一弯苍白无色的下巴,苍灰色的嘴唇,还有鼻尖上的一抹金色,这鬼似乎是戴了一枚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温婪越看越是觉得莫名碍眼,他感到一阵没由来的焦躁,这促使他不由出言冷嘲道:遮头盖脸,见不得人是吗?
说罢就要动手。
gu903();然而还没等温婪真的出手,原本一直在旁没有动作的虞幼堂,突然牵出一条错金银缠向那只新鬼。何太哀眼瞳紧缩,他见状立刻抬手去挡那根绚烂灿金的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