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苦返身挥剑,枯雁的唳叫声划破长空,巨剑落在大殿中央,地面上的法阵瞬间触发,灵力透过厚重的剑身,直射向穹顶的星辰满月。太上杀阵再次被唤醒,轰隆隆的巨响在灭度峰的深处响起,古老的山峰像一个巨人醒来,心脏搏动,呼吸加重。天穹的万象符纹星子般闪亮,急速旋转,汇成一个巨大的圈。戚隐的脚下出现了那日扶岚所面临的同样法阵,禁锢他的步伐,削弱他的灵力,罡风四起,他的一截发丝被割断,雪一样落下。
戚隐仰着脸儿,望向那繁复华丽的符纹。
十个无方长老同时飞身跃起,向天穹汇入灵力,太上杀阵剧烈震颤,瑰丽的红莲真焰从阵法中心喷薄而出。
火焰腾起的狂风卷起戚隐的白发,热烈的温度炙烤着他的全身。火焰舔舐戚隐的衣袂,灼烧血肉肌肤,他的血肉一点点消失,只不过一个呼吸之间便变得血肉模糊,露出大片苍白狰狞的骨架。可他始终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痛感的木偶,让人不禁怀疑他到底是来报仇还是来求死。
火风灼热,烧灼着每个人的脸颊。大家眼睁睁看着他被烧得只剩下一具骷髅,孤零零支棱在那里。骨骸右胸的部位有一颗银色的心脏,闪烁其中,有力地搏动,如同一颗不灭的星辰。
真疼啊。戚隐想,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挖心比起这个简直是挠痒痒。
原来扶岚临死前这样疼。
他伸出手,皮肉无存,映入眼帘的是森森白骨。他又想起那噩梦般的一天,红莲烈火舔上扶岚清隽的脸颊,那张脸一寸寸燃尽,变得面目全非。他的哥哥在火焰的中央淡淡地微笑,像一朵静悄悄的栀子花寂寂地盛开,然后化为灰烬,飞散如烟。
白鹿的心脏没有温度,自从换了心脏,他的胸腑就冷得像一座万年的冰窟。但此刻他却感受到了灼热和疼痛,像在炽热的熔岩里煎熬,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流着泪想,原来他的哥哥这样疼、这样疼。
第114章白发(四)
骷髅怎么会流泪呢?可明明有滚烫的液体流出空洞的眼眶,顺着瘦硬的脸颊滴落手心,他低头看,是炙热的熔岩浆水,这东西充当了他的眼泪。满腹无解的悲伤像一张冰凉的大网,裹住了他没有温度的心脏。
喂,臭小子,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的身体里,白鹿不耐烦地问。
你觉得疼么?白鹿。戚隐问。
他与白鹿同体同生,他们的知觉互相共享,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他们相互感知。白鹿感受到他心底潮水般涨涨落落的哀伤和痛苦,外面的火焰那般炽热,可这个男人的心在下雨,洪水泛滥成灾。
嘁,小爷当年血肉化雨,比这个还要疼一千倍。白鹿悬浮在戚隐空茫的心海,仰着头回忆,我向天上跑,一边跑身体一边蒸发,伏羲的天火比这红莲真焰还要热,烧得我神魂都要冒烟儿。血肉献祭成雨,一点一点消失,那滋味儿堪比凌迟。我跑到最后,只剩下一具骨架子。最后天火把我的骨架子也烧没了,却没想到还留下这颗破烂心脏。白鹿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算了,都是往事,不说了。我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半炷香快到了。
你是神祇,白鹿,你竟然不阻挠我杀人么?
白鹿两手枕在脑后,懒洋洋地道:得了吧,爷年纪大了,不想管了,只要你能完成我们的约定,你就是捅破了天我也无所谓。
那么戚隐低声道,到我们了。
心脏加速搏动,那颗星辰般的心光芒加剧,心跳声犹如奔雷。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心跳,这样巨大的心跳声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种心跳怎么会来自一个凡人?它更应该来自一条遮天蔽日的巨龙,传说里翼可垂天的大鲲!元苦发力于目,透过重重烈焰和蒸腾的烟气,他看见那颗心脏伸出无数发光的脉络,通达戚隐的四肢百骸,七窍九藏。戚隐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苏,经络重新从心脏伸出重新连接,肌肉重生,烧得皲裂的骨骼钢铁一般焊接在一起。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一寸寸复原,白发在火焰中灿烂如银。
不可能不可能聂重华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不可置信地喃喃。
巫罗秘法·凛冬。
他们曾经见过的秘咒再次施展,可是更加强大。神秘瑰丽的咒法蕴蓄着无与伦比的力量在眼前展现,以戚隐脚底为中心,密密匝匝的霜花咔嚓咔嚓凝结,拭剑台结出了厚厚的冰层。阵图停止转动,天穹的符纹黯淡了光芒,真焰熄灭,露出里面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那是戚隐,却并非他们曾经见过的,以前那个怂头耷脑的戚隐。熔岩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上流淌,蔓延出深可见骨的伤疤。一时间竟分不清那是血还是岩浆,但伤口迅速复原,熔岩消失不见。冰层在戚隐脚底继续生长,向着拭剑台外扩展,弟子们惊恐地后退,有的没来得及撤退,被冻成了冰人。
元苦悲戚地道:天要灭我无方,要灭我人间!戚隐,你可知仙门三山主力尽皆在此?你可知你屠灭无方的后果?你可知妖蛾行世,尸横遍野?
戚隐向前走,冰花随着他的脚步蔓延。
我当然知道。他一字一句地道:尔等皆以为妖蛾乃吾兄所遗,错了,带来这场灾难的是巫郁离,一个从神墓里爬出来的巫祝厉鬼。他要带给你们惨祸,带给你们毁灭,原本我兄长是你们的一线生机,他与世无争,心思良善,必定为尔等伸出援手。但你们杀了他,也亲手毁了自己。
一派胡言!有人大声骂道,你以为你随便编出个神墓大巫,我们就会信你么?
说到底,你就是个自私的混蛋!无方弟子接连大骂。
戚隐漠然道:神祇视吾兄为傀儡木偶,凡人视吾兄为洪水猛兽,妖魔视吾兄为怪物异类,这茫茫世间,神祇弃他,凡人拒他,妖魔厌他。他怀揣天底下最纯澈的心,却无处可去,无以为家。他为完成尔等议和大愿而来,却反遭尔等焚杀。这样的世间,是存是灭,与我何干?
众人的牙齿咬得咔咔作响,四周寒冷如冬,他们呵出的气迷茫了视野。脊背蔓延出一串战栗,所有人似乎都预料到眼前的不祥。
我哥死了,戚隐停下脚步,白发下的眼眸寒冷如刀,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四周剑光乍起,所有人不约而同掐起了御剑诀。绵密的剑光如雪花一般炸开,剑花混着白雪,漫天雪花飞舞。戚隐完全被凛冽的剑气和无数徘徊的光影笼罩,拭剑台上几乎看不见戚隐的身影。元苦一跃而起,双手握着枯雁重剑,仿佛举起了一座山岳。他魁梧的身影跃入剑光之中,重剑幻化为无数道峰岳般沉重的剑影,一齐劈向拭剑台上那个模糊的影子。
只不过一瞬之间,所有人都在行动。他们要拼尽全力,杀死这只向他们复仇的厉鬼。衣袂破风声、铁剑摩擦剑鞘的鸣响、众人喉间爆发出的嘶吼,枯萎的木槿海棠簌簌落的声音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场盛大的战乐。
然而,忽然间,仿佛时间停滞,一切都静止了。
元苦的身影凝滞在了半空,枯雁的剑尖凝结一点灿烂的光晕。聂重华、白明均停滞在了拔剑而出的动作,飞扬的衣袖收敛在肘后,大袖上的褶皱清晰可见。三山弟子都凝固住,脸上定格在一个急切而恐惧的神情。
gu903();那是凛冬在一息之间扩展到了最大,整座灭度峰进入了戚隐的领域,气温在顷刻间降到了无限低的冰点,所有的一切都被冻住。极目望去,远处的湖水结出了深厚的冰层,所有树木枯死殆尽,里里外外冻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