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十分听话,一退就是三丈远,躲进一块大石头后面,道:我躲好了!
戚慎微:
砍柴人的肚子又是一动,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在他肚子里扑腾。片刻后,他肚子水波似的翻起浪来,正中央裂开一条缝儿,一只血淋淋的大蛾子咬破他的肚皮,从里面飞出来。那蛾子五彩斑斓,足有一个人头那么大。戚隐目瞪口呆,这蛾子和巫郁离的蛾子长得很像,只不过翅膀纹样不大一样。
戚慎微面无表情,掐诀唤醒归昧,凛冽的寒光一闪,归昧剑直接把蛾子钉在树上,冰霜结满它毛绒绒的翅子。紧接着,他画出一个繁复的符咒,金色符咒倏忽间扩大,幻出一个巨大的结界,罩在山村上方。这样一来,里面的怪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了。戚慎微御起归昧,飞到阿芙身边,道:上剑。
不是不让我上么?阿芙乜斜着大眼睛瞧他。
上剑。戚慎微冷冰冰地重复。
阿芙爬上剑,放下包袱,乐滋滋地坐在后头。
归昧剑化为一道寒光,径直朝乌江而去。风声呼啸,阿芙在风里问:戚道长,我是不是第一个乘你剑的姑娘?
戚慎微不回头,也不说话。
阿芙不依不饶,是不是啊,戚道长?
戚慎微终于开了口,声音顺着风,凉凉地传过来。
聒噪,闭嘴。
第73章难追(三)
他娘那时候跟着他外公外婆住在镇子上,家里是卖布匹的,他娘是镇上有名的布匹西施。他娘的家临着大街,前脸是店铺,后面住人。上下两层楼,统共四间屋子,干干净净一方院落,中间一口天井,油绿汪汪的青苔爬满石砖。他爹救他娘回去那天,整个镇子的人都来了他娘家,天井里坐满人,人山人海,人头攒动,坐不下的就蹲在门槛上,站在屋外头,还有的爬上墙头。江南偏僻小镇,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剑仙,好不容易来了个仙人,这全是来看他爹的。
他爹被孟氏族长按在首座,他外婆和小姨抱着他娘涕泪横流。戚隐很小的时候见过他外公外婆,他是个私孩儿,外公不待见他,从没正眼看过他。外婆见了他就抹眼泪,背着外公,偷偷塞银钱给他当零花,他总是赤着脚出门,到巷口买个热烘烘的汤饼。这个时候他外公还是个中年汉子,四肢粗壮,面容黝黑,他外婆生得秀净,细手细脚,典型的江南女人。
戚仙师,您这腿老族长打量戚慎微被打断的腿。
都是那天杀的狼妖!阿芙泣涕涟涟,盈盈下拜,戚道长为了救奴,同那狼王大战三百回合,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狼王身披数创,狼狈而去,而戚道长阿芙哽咽了一下,拿帕子掩着脸,也被打断了腿啊!
四座皆怆然太息,怒骂狼妖。
戚慎微面无表情,没有揭穿阿芙的谎话儿。
打从那天起,他爹就宿在他娘家养腿伤。外婆收拾了处干净屋子给他爹,和他娘的屋只隔了一面墙。他外公这人儿挺一言难尽的,一天天净在他爹跟前晃悠,念叨今年布匹不好卖,家里揭不开锅。他爹识趣儿,摘了块儿玉佩给他外公,从此他外公眉开眼笑,看他爹跟看亲儿子似的。
那一年,外公家最大的事儿除了他娘被掳,就是他娘的婚嫁。他娘家门口总是围着人儿睃望,一半是来领略他爹的仙风道骨的,一半是来看他娘的。就算太阳落山,月光洒满静悄悄的小镇,也总有喝醉酒的流氓敞着汗衫,站在楼底下大喊:大姑娘,出来说会儿体己话!哥哥想死你了!
每当这个时候,他外公就对绣着红布绷子的外婆说:姑娘大了留不得,阿玉都嫁出去了,她这个当姐姐的反倒留在家,让人说笑话!你明儿去,寻个人家,要紧一宗儿是有身家,当妻做妾都使得。
屋外喧腾,他爹充耳不闻,坐在一豆青灯下写信。他爹安静得近乎冷漠,除了关于妖魔的事儿,他一概不理。他写了封飞帖交代山中怪人的事儿,凤还离江南最近,他封上信,发往凤还。戚隐觉得无聊,坐在床榻上打哈欠。
阿芙,你都十八了,他小姨的声音透过薄薄的板壁传过来,赶紧寻个好人家嫁了吧。你瞧瞧这猪猡,见天在底下叫唤,你在家就是活招牌,招人惦记。
我才不嫁。他娘道。
他小姨道:你该不会看上戚仙师了吧?告诉你啊,别瞎想,这种男的,赶明儿剑一飞,人没了,看你瞎不瞎。咱们这等俗人,找个在地上走的就得了。
谁让他长这么俊?他娘竟然没反驳,你瞧这长相,这身条儿,这通身的气度,就算我是个男的也惦记他。
那他也瞧不上你。小姨道。
瞧不上就瞧不上,就不兴我想想?想想又不犯法。阿芙豪迈地宣布,老娘不光想,还要做梦,在梦里上他三百遍。
两个女人吃吃发笑,他们不知道修道之人耳聪目明,一面板壁,在戚慎微面前如若无物。戚隐看见他爹的脸色一寸寸阴沉下来,执着毛笔的手指颜色发青。
他小姨骂道:你个不要脸的浪蹄子,小点儿声,他就在隔壁!
哎呀,阿芙拉长声调,怅惘地道,要是我是个会仙术的女土匪就好了,我就把他给掳了娶回家当压寨郎君,从此土匪不打劫,窝在山寨,夜夜笙歌。
戚慎微终于忍不住了,屈指叩了叩板壁,道:我听得见,别再说了。
隔壁一下安静了,月光洒进窗台,黑夜里万籁俱寂。
过了半晌,阿芙的声音怯怯地响起来,戚道长,我只是想想,没想真那么干。
够了,闭嘴。戚慎微阴郁地道。
这他娘的真是糗大了,戚隐都替他娘尴尬。隔天小姨就回吴塘了,可能是没脸见他爹了。他爹娘两个同住一个屋檐底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得亏他娘脸皮厚如城墙,硬生生装得跟没事人似的,每天捧着红木大盆儿,上他爹的屋收衣裳。家里的床单衣裳都是他娘洗,有时候兜揽别人的衣裳来洗,补贴家用。衣物堆在一块儿,山一样高。但他娘专门给他爹单独放一个盆儿,单独搓。她就蹲在那白花花的天井底下,系着襻膊,露出一双青白色的手臂。她一面哼江南的小调,那柔婉缱绻的调子,郎啊妹的,哩哩啦啦,一直飘到他爹的屋里来。
凤还的人很快就来了,是一个笑眯眯的青年人,天生一双桃花眼,身上一袭补丁破布袍子,盘腿坐在剑上,在门槛边上叫人。他爹艰难地下楼,见了他,喊了声:清式。
这竟然是他那个又胖又秃的师父!戚隐震惊。
他俩一面交谈,戚隐一面在边上蹦跶,想看看他师父的头顶有没有秃的迹象。
这几天我在江南转悠了几圈,那样的村子一共发现了五处,都藏在深山土坳子里头,相隔也很远,彼此没什么联系。有意思的是,它们都是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的小山村,去外面通常要走许久的山路。清式揣着手,道,你怎么想?
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戚慎微凝眉,像是有人故意圈地放蛾,但并不想扩大妖患。
话儿听到这里,戚隐终于知道巫郁离那个家伙行的什么医了。
他不是行医,他在养蛾子。
同感。我将这妖蛾子带回去仔细看看,你安心在这儿养伤。幽幽的歌声从里头传出来,清式耳朵一竖,伸长脖子往里看,花姑娘?
戚慎微用手挡住他的视线,清式又往边上瞧,戚慎微再挡,连续几下,清式埋怨道:老戚,你这不仗义。只许你同人家一块儿住,就不许我看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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