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嫁魔 杨溯 2511 字 2023-09-22

gu903();戚隐低头笑了笑,又道:现在想起来,凤仙大概连我叫什么名儿都不知道吧。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这里是假的?明明大家说得很明白,我被马车撞坏了头,在家躺了三个月,九头怪鸟啊修仙啊什么的都是我梦里胡说的。可是为什么,我知道这里是幻境?

为什么?扶岚问。

他蹲下身垂着头撩了撩冰凉的江水,水里那个男孩儿的脸上有分明的悲哀。他道:因为在这里,小姨喜欢我,姨爹喜欢我,祖母喜欢我,凤仙也喜欢我,所有人都喜欢我。

东方有梦貘,织梦境,有异香。清式在捉妖课上教过,戚隐每堂课都学得很认真,记得很清楚。兰仙身上有迷离的兰花香,每回见了她他就跟着了魔似的,以前以为自己是见色起意,现在想来那香味儿有点儿邪性。再加上这似真似幻的梦境,戚隐现在才想明白,那个白绒花儿一般的姑娘原来是只妖。

神识才能看见妖气,扶岚这厮老实,因为总是看见非礼勿视的东西,平日里不外放神识。凤还山这帮道士又是半吊子,这妖怪竟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山上走来走去这么久。戚隐郁闷地想,还四大仙山之一呢,这贼山怕是连三流仙门也不如。

他记得清式老胖子说过,梦貘不好对付,道行深一点儿的能织几千亩的梦境,活在里面难辨真假。

他抬起眼,望那灰茫茫的水,水面迢迢伸向天边,没有尽头。

可是他很清楚,在这里所有人都喜欢他,所以这一定是假的,是个梦,他的梦。

你不喜欢这样么?扶岚轻声问。

喜欢啊,戚隐摇摇头,我又不傻,大家都喜欢我,干嘛不喜欢。我小时候经常想,我是大神转世,等哪天天雷劈我几下,我突然灵光一现,想起我是伏羲女娲的宝贝儿子。我来人间走一遭就是历个劫,这些苦啊难的,总有一天会终结,我还回天上过好日子。于是我头顶金光,脚踏祥云,飞天而去。

但是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小姨他们一见我他娘的原来是神仙,痛哭流涕在我面前道歉,说以前对我不好都是无心的,今后一定把我的像挂在堂屋里供奉,每天上三炷香。然后我特别假地微笑,说算啦算啦,我从来都没放在心上,你们还是我姨还是我姨爹,我保管你们这一世富得流油长命百岁。于是我升仙而去,在地上留下一段佳话。

可是你没有梦见成仙。扶岚说。

是啊,戚隐长长叹了口气,后来我长大了,突然想明白了,成仙又有什么用,小姨他们拜神是因为有所求,谁会喜欢泥巴捏的玩意儿?我只是戚隐揣着袖子,风钻进衣裳,沁人心脾地凉,我只是有时候,很偶尔的时候,会忍不住想一想,要是我是小姨和姨爹的儿子就好了,那样的话,他们就会喜欢我了吧。

江风静谧地吹,两个人都沉默。

小隐,扶岚忽然开了口,我很笨,很多你们想的事情我都不明白。你们的喜欢有条件,是儿子喜欢,不是儿子就不喜欢。你们的喜欢有时限,从前喜欢,现在不喜欢,或者从前不喜欢,现在喜欢。但我的喜欢没有条件,没有时限,我喜欢小隐,无论你是谁,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我都喜欢。

戚隐愣住了。

那一刻仿佛天光乍泄,灰蒙蒙的人间顿时有了颜色。

扶岚专注又认真地凝望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一如既往地恬静安然,好像万千风雨都惊扰不了他安静的眸光。戚隐忽然觉得这眼眸那么熟悉,似乎在记忆的深处,在江南的细雨中,在乡间的白雪中,有着同样一双眸子曾经凝望过他。

他第一次无法分清,这到底是一个虚幻的梦境,还是触手可碰的现实。

他耸耸鼻尖,遏制住鼻腔里滑溜溜的酸楚,绽放出一个粲然的微笑,哥,我们回家吧。

第24章惊回(三)

晌午摆饭,小姨说这是自戚隐醒了头一回一家团圆,定要好好置一桌席面。小姨撵着小圆忙前忙后,戚隐主动要求下厨,热上油,先爆葱姜蒜,然后下肉,热锅里雾气蒸腾,人的脸儿氤氲看不清楚。一盘肉出锅,小姨赞不绝口,亲自捧了盘儿搬上桌去。

其实原先在姚家的时候,他也负责炒菜,只是小姨从没有夸过他。

戚隐入了座,一家人围着八仙桌,脸上喜气洋洋。今日小姨高兴,连带着姨爹也沾光,少挨了不少骂。戚隐也笑,姨爹给他斟酒,戚隐一杯一杯地喝,喝得脸上红红的。最后一壶酒快要见底,戚隐倒了一杯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道:小姨,这杯敬你。

你这孩子,喝了多少了?小姨埋怨地剜他一眼。

戚隐走到她面前,天光打窗纱外透进来,照在她的脸儿上,她的眉目好看,有种秀致的神气,她和他娘是姐妹,一定是长得极像的。只是平日里老发火,眼角添了细细密密的皱纹。戚隐碰了碰她的酒杯,声音发哑,道:小姨,我有些事儿要跟你坦白。小时候你胭脂盒里藏了只瓢虫,那会儿正巧表哥养了一大盒,藏在屋子里。你以为是表哥放的,其实不是,是我放的。我捉了来,故意嫁祸给表哥。你用了沾了瓢虫的脂粉,脸上起了半个月的疹子,表哥也被你打得下不来床。

小姨愣了半晌,笑道:你这孩子,小时候顽皮,不懂事儿,我省得。罢了,都是陈年旧账,还翻出来做什么?

戚隐低头看酒杯,清泠泠的酒液里映着他苦笑的影儿。他们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个蛮小人的家伙,小姨他们都以为他唯唯诺诺,言听计从,没人知道他心底崎岖不平的心眼子。

他又道:其实你们待我已经很不错了,有吃有住,还有学上。家里没什么钱,我又不是你儿子。你是姚家媳妇儿,按理来说已经不算孟家人了,可你还是把我拉扯大。我现在特后悔当初换了你的养颜汤,如果不换,至少你不会带着对姨爹的恨死去。

这一连串话儿没头没脑,把小姨惊得哑口无言,戚隐没等她反应过来,用力抱了抱她,哑声道:小姨,对不起。

又转到姨爹跟前,将杯中酒斟满,一口饮下。喉咙里火辣辣的,像刀子在割,戚隐匀了口气,道:姨爹,你记不记得,你有回去甜水巷找娼门子,被小姨当场抓包,撵着耳朵当街走,一直被拽回家。满街人都瞧见了,你丢了老大的面子,一个月都没敢出门。

姨爹又尴尬又觉得摸不着头脑,摸了摸戚隐脑门,道:你这孩子,好端端地说这些,莫不是发痴了?

那一次,是我告的密。你前脚刚出门,我就故意吵醒午睡的小姨,在她面前提起你。她找不见你人,问我你去了哪,我说不知道,但好像看见你揣了盒脂粉,小姨就猜到你可能是去甜水巷了。戚隐吸了口气,道,对不起,姨爹,对不起。其实你没什么得罪我的地方,有时候小姨骂我你还帮我说话。我只是恨你不疼我,对不起。

姨爹不知道说什么好,愣愣睁睁地瞧他最后转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坐在杌子上,怔怔地瞧他。她已经很老了,脸颊暗黄,像沾了水又晒干的老旧硬纸,发着皱。她把手伸过来,拉住戚隐的,喃喃念了声:小隐

祖母。戚隐蹲下身来。

他这样的孩子似乎对老人家总是多点儿依赖,从小他就觉得,老太太是姚家人里最和蔼的。至少她会领他去二里地外的市集买菜,至少她会给他银子娶媳妇儿,不管有什么目的,什么隐衷。他觉得自己可悲,从虚假的做戏里汲取温暖,但又无可奈何。

戚隐涩声道:您白发人送黑发人,亲孙子也去了仙山,一个人孤零零留在吴塘。我临走的时候,应该给您磕个头的。

小姨姨爹面面相觑,小姨惊惶地绞着帕子,道:这孩子是疯魔了?说什么胡话呢?

还有姚小山,戚隐看向扶岚,沉静的青年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望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表哥变成扶岚了。我也对不住表哥,他在学塾上课,看上了夫子的女儿张小姐,每天回家窝在屋里写情诗。我有一回收拾他屋子,看见了他的情诗,然后我就把那些诗偷偷夹进了他的策论。夫子批课业瞧见了,当堂训了他一顿。那件事之后,学塾同窗整整笑了表哥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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