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画?戚隐问黑猫。
黑猫一噎,哼了声道:老夫被封印了灵力,连妖气都没,何谈画符?
可以试。扶岚忽然说。
他走到戚隐身边坐下来,左手抚着他的背,右手握住戚隐的手。戚隐被他吓了一跳,想挣出来,扶岚低声道:别动。
背心传来冰凉的触感,那是扶岚往他的身体里输送灵力,微凉的灵力水流一般顺着经脉流淌,凝聚在他的指尖。扶岚握着他的手,在空中画下符纹。指尖萤光闪烁,小小的游鱼闪烁着温柔的光晕,从他的指尖游出。
一瞬间,戚隐的感官变得无比敏锐,他分不出是他自己看见的,还是那些游鱼看见的。屋子里每个角落都尽收眼底,墙角的蛛丝,墙壁的裂缝,瓦片的缝隙,甚至黑猫的每根猫毛都分毫毕现。
然而,最清晰的是扶岚的气息,这个男人坐在他的身侧,他完全被他的气息笼罩。幽冷清涩的味道,让人想起雨后的大山,地上浸湿了的草梗碎叶。禁不住扭过头看他,沉默的男人微微仰着下巴,眸子里倒映着淡蓝色的游鱼,侧脸被光晕软化了轮廓,显出一种独特的温柔况味。
这家伙长得倒是人模人样
戚隐忽然觉得有扶岚陪着也挺好,虽然这厮又傻又呆,还总是想要图谋不轨。但是两个人在一块儿,就不会觉得孤单。好歹花了一两银子,他们可以一起在这座贼山学一学骗人的手艺,将来一块儿下山,当招摇撞骗的道士两兄弟。他负责忽悠人,扶岚负责当托儿。这小子长得老实,一定很多人上当。
呆哥,戚隐把手从扶岚掌心抽出来,问,你们说我小时候跟你订了婚约,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岚道:阿芙说你是我的童养媳,等我们长大了就成亲。
戚隐无语。行了,这话儿一听就瞎扯淡,哪有娘把自己儿子嫁给妖怪当童养媳的?更何况这两家伙还吓得他娘四处搬家。
戚隐挠了挠头,又问:你干嘛要找凡人当媳妇儿,你们妖不是很讨厌凡人的么?
嗯,凡人轻诺,爱撒谎。
是啊,我也不怎么守信,我也爱撒谎。
扶岚摸摸他的发顶,大而黑的眸子专注又认真。
他说:但你可爱。
第9章贼山(四)
门忽然被敲响,戚隐走过去开门,一群人咋咋呼呼地挤进了门槛。戚隐吓了一跳,来的都是师兄弟姐妹。
当头一个穿着藕合色竹布衫裙的少女捧上一个乌漆小托盘,里头搁了两盘羹菜,两碗汤面。女孩儿把托盘放上八仙桌,回过头来笑道:我叫桑若,是你们师姐。小师弟,你们肯定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吧。戒律师叔不在,先将就着吃我们做的,明儿一早把碗筷还给我们就好。
戚隐连声道谢,招呼扶岚过来问好,大家互相见了礼,戚隐才知道戒律长老叶清明门下八个弟子,都是男儿,都取流字开头。丹药长老孟清和门下六个弟子,都是女儿,取桑字为号。
这荒山野鸡派从上到下包扶岚带来的肥猫,也不过二十一个人。再加上伺候掌门的道童,也不过二十六个人。
一个扎着总角的小姑娘硬挤进来,八九岁的模样,拍着手笑道:太好了,我总算不是入门最晚的了。我是你们桑芽师姐,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转眼瞧见黑猫,眼睛一亮,还有猫!我可以摸摸它吗?
戚隐刚想说小心它会挠人,扭头一瞧,那肥猫已经趴在桑若怀里眯着眼,满脸醉生梦死,还有往人家胸口蹭的趋势。
戚隐:
你们好厉害,桑若挠着黑猫下巴说,掌门师叔许久不收徒了,云知师兄一直是他唯一的弟子,想不到你们一来,就拜入了师叔门下。
戚隐木着脸想,大概是因为他们比较爽快,一上来就交了一两银子吧。
听说你是戚师叔的儿子,我们把你抢来,这回无方山要气死了。对了,我们山比较穷,你们别介意,衣裳要是破了坏了,寻我和桑芽来补就行。你们刚入门,收你们便宜点儿,缝补一件只要两个铜板。桑若笑盈盈地说。
戚隐干巴巴地笑道:谢师姐关心,不过我自己会缝衣裳,就不劳烦你们了。
桑若失望地哦了一声。
一群师兄过来拉戚隐问家乡,听说戚隐来自江南,有个打慈溪来的甚是感动,扯着他说了好半天话儿。扯了半天淡戚隐才发现一直没听见扶岚的声儿,这小子不善言辞,没人搭理他就女孩子一样一声不响,戚隐担心他不能和师兄弟姐妹们打成一片,扭过头来要寻他说话。找了半天不见人影,再仔细一瞧,这厮和黑猫一起被围在女人堆里,那个叫桑芽的小女娃儿直接坐在他腿上,抱着他手臂说话。
你从前是做什么的?家里做什么营生?有师姐问。
扶岚摇头,没有家,和猫一起四处流浪。
大家脸上都露出怜悯的表情,桑若叹息着道:没有爷娘,怪不得误入歧途入了妖道呢。幸好来了凤还山,放心,以后我们带着你走正道。岚师弟,往后你的衣裳鞋袜只管送我们这儿,我们帮你缝补,不要钱。
一块儿入的门,这待遇差距怎么这么大?戚隐回头看梁柱,乌漆里映着自己的影儿,深邃硬朗的眉目,就是面皮黑了点儿,他自问长得不赖,怎的就不如扶岚受女人欢迎?不再看扶岚,走到门槛上坐下来,几个师兄或立或坐待在他身侧,吃吃笑道:女人嘛,就喜欢小白脸,何况小白脸还带只猫儿。莫急,师兄教你怎么追女娃娃。
一个叫流白的蹭到他边上,白净面皮,一双上挑的风流眼,右眼底下还有颗泪痣。他把手肘撑在戚隐肩上,眉飞色舞地传起道来,本门道法旁的可以不管,有两样是必须要学的,这头一样就是御剑术。
哦,为什么?戚隐兴致缺缺,耷拉着眼皮附和他。
学会御剑,才好带姑娘兜风呀。流白抖抖眉毛,若得一把万里挑一的上好仙剑,再修得一手一日千里不带喘气儿的御剑术,何愁姑娘不往你剑上爬?
那第二样呢?
流白手一伸,不知从哪里取出一支朱砂笔一张黄符纸,唰唰就往纸上画,大师兄的《傻瓜符箓大全》买了吧?翻到第二卷第四道符,化形符,你瞧!一道符一挥而就,两指夹着符咒凛冽一甩,朱砂墨金光一闪,登时变出一捧红灿灿的野杜鹃来。流白冲他眨了眨眼,瞧见没,上回我这么送了捧花给山下生药铺的闺女小蕙,人一下就被我迷得神魂颠倒。
学到了吧,有个师兄笑道,云知大师兄头一个学会御剑和化形符,除了桑芽那丫头,其他师姐妹的手他都拉过。
戚隐心如死灰,这野鸡山上梁不正下梁歪,从头到尾都不正经。
也罢,他安慰自己,反正他也是来混日子的,若真能学点儿花里胡哨的小仙术骗个小媳妇回家,倒也不枉此行了。
对了,大师兄住哪儿?戚隐问,先前他引我们到这儿,就不见人影儿了。
大师兄不和我们住一块儿,他住掌门师叔那儿。流白说,他夜里总是做噩梦,师叔担心他梦中入魔,常常要替他驱解梦魇。
梦魇?戚隐疑惑,莫不是诱拐了哪里的良家妇女,于心有愧,怕人家入梦来寻债?
没错,一众师姐走过来,桑芽抱着黑猫,蹦到门槛边上坐下,道,大师兄好可怜的,他七岁的时候亲眼看见自己的爹娘被蛇妖吞进肚里,那只蛇妖还把大师兄养起来当口粮,拿绳圈套在他脖子上牵着走。后来正好被掌门师叔路过看到,才捡回一命。
戚隐一愣,云知那小子玩世不恭的笑脸浮现眼前,怎么看都不像是遭过如此大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