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世，他只看到了谢玥的背影。

赵曜接着说：西夏六十年，我在菜市口被押送□□，在人群中看过你。

他又一次被谢家复活，刚明白自己的命运就被当地巫师关押，人族和妖族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大家找到了他这个问题所在，在世人眼里，他不祥而邪恶。他被游街示众，以儆效尤。

人人高喊他是个怪物，臭鸡蛋和烂菜叶砸在他的额头上。他没有拒绝，因为早就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对此无悲无喜，他已经死过十几次，对死亡并不恐惧。

可是他看到了谢玥，对方跟他的囚车擦肩而过，

他伸长了脖子，但枷锁困住他，让他很难移动，一颗臭鸡蛋砸在他额头，粘稠的液体遮挡住他的视线，导致他只看到了一眼。这一次，他看到了谢玥的脸，跟以前一样好看，只不过脸色很冰冷，原本谢玥表面是冷的，笑起来很温暖，现在冷得像座寒山。

谢玥看了他一眼，没有认出谢无悔是谁，他挖走了自己的心脏，不记得谢无悔的样子。

他看完之后便走，一个时辰后，谢无悔被当街斩首。

人们说没见过这种犯人，死前带着微笑，那种笑是满足的，好像一辈子走了一遭，看到一次谢玥，不亏。

民国四年，我才十二。赵曜的声音像是失了真，他一点点的，掰开了揉碎了，去讲每一世遇到谢玥的样子。

国家战乱，巫师世家内斗不断，谢家在新的战争中重新掌权，谢无悔没有用了。谢家联合六大巫师世家联手追杀谢无悔，谢无悔按照原本的计划应该去死，但他有了贪念，人不能有贪念，他有了，他想去找谢玥在哪儿。

他在火车站找到了，谢玥从火车上走下来，穿着一件很儒雅的长衫，一头长发束在脑后，像是个很老派的教书先生。

他用力奔跑，推开身边的人，他不想告诉谢玥真相，只想让他跟自己说句话。一句话就行。

近了，更近了。

谢玥皱着眉，看着一个小男孩儿跌跌撞撞朝自己跑来，旁边有同伴在催促他快走，谢玥不喜欢跟人打交道，本来应该马上走。

可是他没有，因为这个小男孩儿看着很熟悉，跑过来的样子很着急，脏兮兮的小脸上挂着笑，像条撒了欢的小狗一样朝他用力奔来，谢玥静静等在原地，任由这小孩儿接近自己。

小孩儿嘴角要咧到天上去，对谢玥伸长了手，好像是要去拿过年最甜的那颗糖，他的手长长伸出去，指尖就要碰到谢玥的衣领。

砰！一声枪响。

小孩儿脚下一个踉跄，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他瞪大了双眼，胸前有个巨大的窟窿，泊泊鲜血从胸口涌出来。死亡是很快的，无情而且迅速，他大脑一阵恍惚，最后一眼只看到谢玥紧皱的眉头。

他听到这人世间最后的声音是他的尸体砸在地上，像一块烂掉的肉。

谢无悔的鲜血洒在谢玥的鞋面，墨水一样泼开，滚烫的鲜血像是穿透了皮鞋，直直透入了谢玥的骨头。

谢玥看着倒在脚边的小孩儿，他只有十二岁，穿着一身小乞丐的衣服，满脸血污，他看着丝毫不起眼，本来不应该激起谢玥任何情绪波动。这是他旅途中一小段插曲，谢玥应该抬起脚，擦擦上面的血迹，然后离开这个地方，继续做他的一品大妖。

可是他没有，他站在原地，像是脚上长了钉子，全身的意志力都克制住他，让他不要走。

谢玥半跪下来，撩开黏在他脸上的头发，对方的身体尚有余温，脸蛋暖暖的熨帖着谢玥的手心。他不认识这张脸，他长的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谢玥却觉得很熟悉。

这小乞丐在笑，嘴角微微上扬，好像看到了什么好东西。

可这火车站能有什么好东西？

嘶，谢玥感到一股灼伤般的痛苦，他看了看自己的指尖，伏妖血迅速侵蚀了他的指腹。

他为什么有伏妖血？

受伤的指尖像是点燃了什么东西，像是一根针扎在心口，痛苦如同涟漪一样一圈圈扩大，逐渐占据他的整个胸膛。太疼了，谢玥鲜有受过这样的疼，疼得几乎让他有些不解，他胸口里没有心脏，那里什么都没有，他抛弃了七情六欲，他应该无悲无喜，不应该感觉到痛苦，现在痛苦好像要把他逼疯。

有人冲到他面前，他认出来了，来的人是谢望昇，谢家目前的家主。对方大概也认出他了，谢他刚说出一个字，大概觉得谢玥不配冠他家的姓氏，又改了口：青鸾？

谢玥皱着眉看他，他最讨厌谢家人。

谢家巫师想回收谢无悔身上的脊椎骨，可他们没有碰到，空中突然出现了一股威压，针扎一样毫无差别地压向每一个人，谢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了这么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放出他的神识。

谢望昇战战兢兢望向谢玥，生怕这个一品大妖有什么别的举动。谢玥只是抬起手，手心覆盖在小男孩的脸上，对方的体温正在逐渐消退，他变得跟谢玥一样冷了。谢玥像是感受不到手心被灼伤的痛苦，掌心笼罩住小男孩的眼睛，他给这个陌生的像是小乞丐一样的孩子念了一段往生咒。

谢无悔一千年的等待，换来一次谢玥为他念往生咒。

值了，即使往生咒没有意义，谢无悔的灵魂不会进入六道轮回，他只能等待下一次被复活。

但是值了。

那次之后，谢玥亲手把心脏封印在煤油灯，就此沉进护城河，如果不是有意外发生，他应该一辈子都感觉不到心的存在，他不想再受人间的情。

这辈子，你是我老师。赵曜笑了下，大概觉得很满足，一次又一次，他换来了一段缘。

赵曜曾经给谢玥写过一封情书，那封情书的内容谢玥至今都不知道。他说谢玥是山川，他是夏蝉，他跟谢玥的寿命相比如此短暂，只能通过无数次的轮回来延长，夏蝉在山川面前死了一次又一次，山川从不知晓。

谢玥坐在废墟里，身边是断壁残垣，他有了心，能感觉到疼，眼前一阵冰凉，伸手一抹，才知道自己哭了。

他都不知道妖还会哭。

赵曜的录音进入了一段杂音，哧啦哧啦的电流声过后又有了赵曜的声音，这家旅馆隔音太差了，你有没有听到隔壁说悄悄话？说到一半，赵曜才想起来自己不是在打电话，他是在给谢玥留言，但他只是沉默了两秒，又笑说：我给你听啊。

赵曜跟个小孩儿一样，说起这段的时候像是要调皮捣蛋，他把手机贴在墙壁上，那边突然响起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我爱你。

女人的声音情意绵绵，好像对带着这个世界上无尽的爱意，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男人也回答：我爱你宝贝儿。

女人倒是有些不满：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男人急急忙忙想要争辩，赵曜没有再继续偷听下去，压低了声音说：听到了吗？

谢玥是不会回答他的，他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自己应该已经死了，赵曜顿了下，大概是害怕隔壁听到，赵曜压低了声音，嗓音很低沉，像是挠的人耳朵发痒，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爱你？

昨天晚上的记忆太混乱了，赵曜根本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赵曜是等不了谢玥的回答的，所以他自顾自地说，我跟你说过吧，我这个人啊，嫁娶没得选，生死没得选，我能做主的事情很少，唯一能选的是你。认识你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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