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们这么对贵妃!”
“快将那布扯了!”
宫女诺诺称是。
医女给江采薇施针,太医让人熬好的药也很快端了过来,由人喂江采薇服下。
江采薇乍一醒来,腹部还是刺痛,她想尖叫,这次倒是如愿地叫了出来。她楞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口中得白布已经被人给扯了。
产婆想说,让她叫小些能省力气,可萧绎在屋里,她就不敢喊了,只敢让江贵妃再用力些。
江采薇在喊疼的时候,就发现萧绎到了,她咬住唇,疼得都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怎么……来了?”
萧绎坐着轮椅,去到她的床畔,抓住她的手说:“是我的错,都怪我!孩子就算保不住也没事,朕只要你!”
江采薇忍住痛意,强力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可……我不想……要……你!”
“孩子保得住……就保,保不住就……不保了,就连我这条……命……也是!”
“你说什么傻话!”萧绎急得眼睛都红了,他强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亲吻她的手指,“活下来,好好活下来,凤位会是你的,那些妃子朕也会全部遣散,以后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其他人。”
“苏婉仪没有怀朕的孩子,你应当知道了。”
“你姐姐还在陇西,等你生下孩子,朕就召她进京陪你好不好?”
江采薇摇头,眼睛疼的都是泪水,“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就不该……进这个宫。”
要是不进宫,她哪里会受这些委屈,更不会疼得要死不活地在这里,她紧紧攥住身下的被褥。
“萧绎,你是……不是……很恨我……当时……没有让人救你,让你差点……死在羌国?”
萧绎握着她的手,道:“说不恨,是假的。可这恨不多,是怨居多。”
“朕在想,依我们这样的情分,为何你竟……不派一个人来救朕,哪怕……是一个人也好啊!”
“朕怨你狠心,却不敢来见你。”
“现在见了你,恨没了,怨没了,只希望你好好活着。”
“这是朕的心里话,绝不骗你!”
江采薇哭着说,“谁和你有情分!”
“这屁情分,你现在给我,就算到下辈子,我也不想要!你不想见我,我还不想见你呢!”
她几乎是吼着说的,连褥子都被她给攥烂了。
稳婆见她有了力气,激动道:“娘娘,您千万别再晕过去!陛下,您多和娘娘说些话,转移娘娘的疼痛感,她就有力气了。”
这种秘闻,她们寻常哪里敢听。
可现在也只能当自己是没有耳朵,用嘴拼命喊着,让江贵妃再用力些。
萧绎从医女手里接过参汤,喂了她几口后,又用帕子给她擦嘴。
江采薇疼得太厉害了,哭着掐他的手臂,不停哭她后悔进宫了,更后悔给他生孩子。
“我……不该……进宫。”
“我当年就应该……听爹娘的话,嫁给……”
萧绎一气,“你要嫁谁?朕不许,你孩子都给朕要生了,你还想着嫁谁?”
江采薇说:“反正不是你……这个瘪犊子。”
产婆真恨自己长了这双耳朵,她见江贵妃又有了力气,只能大喊:“娘娘,再用力……些,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你要怎样骂我都行!”萧绎也不顾忌什么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江采薇这是越骂他,她越有力气。他攥着她的手掌说:“你想骂什么,就骂出来,朕不怪你!”
他原本就对不起她。
她初初进宫时,他就没好好对她,后来更是当江采薇是棋子用,现在她生孩子受的苦,也是他带给她的。
萧绎现在都觉得自己不是人。
“你别咬嘴唇,咬朕好了。”
他将手伸过去,江采薇自然发泄地用力咬了他一口。萧绎眉头都不皱一下,因为他知道,江采薇生孩子受的苦,比起他疼上百倍。
产婆攥着她的脚说用力,医女不停施针,就怕江贵妃又晕过去。
江太后打发宫女进来好几次,都说小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就是身子还卡着没出来,急得她一直打转。
江采薇用尽所有力气又咬了萧绎一口,孩子倒是被她用力给生了下来,可她瞬间脱力地躺倒在榻上,意识越来越弱。
产婆才将孩子抱起,就见江贵妃的腿下流了好多血。
“天呐,血崩。”
“快让太医拿药过来……”
第五十八章
太医们早就预料到贵妃会有血崩之危,早就备好了药材,江采薇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被张渺救了回来。
她是四天过后才醒来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
江采薇睁眼地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
她就算再恨萧绎,可孩子毕竟是她生的,与他没有关系。
司琴道:“是小皇子,才出生就被陛下封为太子。陛下说,等娘娘一出月子,就办封后大典。”
“后宫里的妃子被陛下遣散了,到时是由京中的贵妇进宫恭贺娘娘……”
“孩子呢?我想抱抱他。”江采薇对于这些根本就不关心,她就想看看孩子。
“小太子在偏殿睡着。”司珏瞧了眼她家娘娘苍白的脸色,又补充一句,“陛下也在,他照顾了您好几日,方才小太子一直在哭。陛下担心小太子吵到您,就将他带去偏殿哄。”
“奴婢去瞧了一眼,陛下兴许有些累,躺在小太子的榻上趴着睡着了。”
江采薇蹙眉:“乳娘呢?小太子哭了不会交给她来哄么,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带孩子。”
语中稍有嫌弃之意。
司珏道:“娘娘,陛下和乳娘学得挺快的。”
几乎除了喂.奶的事,这位陛下全包了。
启平殿的宫人看了各个咂舌,都不敢相信萧绎屈尊会做这些事。
江采薇却依然很淡漠,“将小太子抱到我这里来。”
“陛下若是醒了,你们就劝他去长生殿处理朝事。”
司琴和她姐姐对视一眼,她听贵妃这话,怎么那么像是赶无赖一样。
那日她家主子生孩子,大声谩骂皇帝的话又在她耳朵里回荡一遍。
她家娘娘好像不喜欢见到陛下。
宫里都说她家娘娘是个狠心之人,联合江太后车裂了霍贞妃,甚至在朝州抛弃了陛下。
司琴身在局外,倒从不觉得她家娘娘做的都是错的。
贞妃野心滔滔,毒杀太后,刺杀她家主子,都是确之凿凿的事情,单车裂一刑,其实都是便宜她了。
至于在朝州抛弃陛下的事,他们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当时那样的局势下,只有死守木苍,才是最好的选择。要是换了他们是主子,怕是早就退守京城,连木苍城也守不住。
娘娘不待见皇帝,自有她的原因。
娘娘才是她的主子,司琴当然是站在江采薇那边,将小皇子抱了过来。
萧绎习惯保持警醒,小太子一被人抱起,他就惊醒过来,甚至还伸手护住孩子,生怕有人抢走似的。
司琴尴尬:“陛下,是娘娘醒了,她想抱抱小太子。”
萧绎将小太子抱到他膝上,说:“皇后既醒了,那朕就抱我们的孩子一起去见他。”
“呃……”
娘娘只说要见小太子,并没有说要见他。
她还来不及阻拦,萧绎就让季恩年推他去寝殿那儿。
江采薇看到他抱着孩子出现时,原本扬起的笑容迅速收起,她扫了司琴一眼,意思很明显,是问她为什么将皇帝也带来了。
司琴叹气,用手势悄悄比划,暗示这人是自己来的。
他是皇帝,她们不好拦。
萧绎抱着小太子,开口说:“我一直在等你醒来,给我们的孩子起名字。”
江采薇不想见他,直接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他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后,只能自己开口,“你肯定累了,不想取,那就由我取好了。”
“你觉得寄安如何?”
“你生下这个孩子不容易,安这个字有平安如意的意思。我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为你寄托平安,往后长大,更能保护他的母后一世安康。”
他说了一堆好话,这个名字不是为小太子起的,更像是为她起的。
语中句句真心,甚至连朕这个字都不用了。
江采薇没有搭话,萧绎也不恼,他将孩子教给乳母看护,让宫人端热好的药过来,想亲手喂她喝下。
她却别过脸没喝,语气有些冷漠,“长生殿的折子不多么,陛下怎么总是待在这儿?”
萧绎道:“我可以晚上批,现在想好好照顾你。魏氏从前住的宫殿风水不好,我会让人重新给你建一座宫殿。”
“不用了,臣妾就喜欢启平殿。”她从他怀里将小皇子抱到她床上,“有寄安陪着我就好,我不想见陛下。”
萧绎脸色一僵,“我知道你累了。”
“你不想见我,我走就是了。你记得好好喝药,你生寄安出了好多血,得好好养身子。”
他絮絮说了很多话,其实是想拖延时间,多看她和孩子一眼。
可江采薇并不待见他,她将帐子给放下,阻断了他的视线。
她是真的不想见他,从头到尾都没关心过他这双腿是怎么伤的。
萧绎出于自尊,也没有主动提起,让季恩年推他出去了。
一月过后,江采薇出了月子,封后大典照常举行。
这是萧绎一年多来,那么迫切自己能够站起来,给她亲手带上凤冠。
可他这双腿,还是一点知觉也没有,他只能坐在轮椅上,陪她加冕为后。
命妇望着凤位上的江皇后,有几个带着怜悯之色,嫁给这样一个双腿不能行走的皇帝,这和守活寡又有什么区别?
萧绎知道她们心底是怎么想的,当场就将她们拖出去,剥夺了封号。他的名声本来就不好听,这往后就更不好了。
可萧绎不在乎。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痛恨这副残躯。
沐身入厕穿衣,都需旁人服侍。
萧绎不想让江采薇看到这样的自己,几乎都不敢与她同睡。
他怕她嫌弃这样无用的自己,双腿动也不能动,就连小解都需要人帮忙。
因为常久不能行走,萧绎的小腿肌肉都有些萎缩了,看到这样的自己,萧绎的心里是慌的。
他让张渺日日给自己腿上扎针、泡药浴,就是希望自己的腿能够被刺激出痛觉。
可这痛觉没刺激出来,他的腿上反倒有了大大小小的伤口,这样一来,腿就更丑了。
他更加自卑,不敢再江采薇面前脱衣,甚至包得严严实实的。
成平二年,小太子都会走路了,萧绎还是没能够站起来。
江采薇不喜欢他去见孩子,萧绎每次都只能在夜里偷偷去看,跟做贼一样。
寄安对他很陌生,萧绎一抱他,他就会哭,弄得萧绎都不敢抱他,只能在床榻旁眼巴巴地看着孩子睡觉。
启平殿的宫人发现这事,将它禀到皇后面前,江采薇对他防得就更严了。
等孩子长到三岁,萧绎给小太子选了太傅,借着教导功课的名义,他才能见到寄安,可寄安对他还是很生疏,总是躲着他,一见他就跑。
萧绎坐在轮椅上,哪能追得上他,只能望着寄安的背影嗟叹。
暮春时,江采薇在上骊苑办了场蹴鞠,邀请京中豪门参加,许多人都来了。
蹴鞠场上不分男女,分了两队竞赛。
江采薇穿着轻薄的红裙,领着一队人蹴鞠,场上的姑娘衣袖飘飘,世家子弟的风采也不遑多让,姿容俊逸,身手敏捷,一群俊男丽女很是吸引人眼球。
要不是好多人都知道为首点牡丹花钿的人是江皇后,就看她细软的腰肢,若是第一次见面,都只会以为她是京城未出嫁的贵女。
萧绎悄然坐在高台上,看郑知许给江采薇传球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单看了一阵,萧绎就落寞地回长生殿。
他挥退宫人,想试着从轮椅上慢慢站起来。
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额头还出了好多汗。
萧绎的视线落在一支手杖上,那是季恩年给他做的,他到现在都还没用过。
他转动轮椅拿到手杖后,先试着将身体所有重量都撑到它上面,再慢慢挪动木杖,脚再试着动一下,看能不能抬起来。
可他憋了好多力气,脚就是跟木头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手杖根本支撑不了他的重量,萧绎重心不稳,霎时就跌倒在地上,连牙齿都磕出血来。
他运气还不好。
木杖直冲冲地往前面冲,砸到博古架上,上面摆放的玉瓶噼里啪啦地摔碎在地上,发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萧绎伸手一看,玉簪被摔断了,连手心也被磨破了。
狼狈得要命。
心里也酸。
他只能庆幸,这一切没让江采薇给看到。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进入最惨。
第五十九章
江采薇还总是记不得他的生辰,每次都是由宫人提醒,她才知晓似的吩咐宫人随意准备。
久而久之,萧绎便取消了天长节,不再接受王公百官的朝贺,日子过得越发简朴。
羌国的人说他是暴君,天祁的人说他是圣君,褒贬不一的评价各种都有。
萧绎不在乎外人对他的看法,夙兴夜寐地处理朝政,从未放弃站起来的念头。
他偷偷在殿里跌倒了好几次,季恩年站在殿外,每次听到砰地一声,都很想冲进去,将陛下给扶起来。
可季恩年心里清楚,萧绎是帝王,不会喜欢旁人看到他狼狈的一面。
季恩年每次隔了许久,才会带宫人进去里面收拾东西。
从一开始碎了满地的玉瓷,到后来干净整洁的地板,萧绎已经学会不让自己变得像第一次那么狼狈。
gu903();他第一次能小幅度抬起右脚时,当即就宣了张渺过来给他扎针,细细的长针刺激到他的小腿,让他能感受到痛觉时,萧绎紧紧抓住张渺的手,不停问:“朕以后能感受到跟多,这双脚还能再次站起来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