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和老夫人走后,虽说李家三房分了家,搬出去各自居住,可说到底,李家这三房,还是一家。”
莫涛江不紧不慢,说到分家另居,叹着气,神情黯然。
李学璋神情晦暗,长叹了几口气,父母刚死就急着分家,父母棺椁还没入土,兄弟已经分家别居,这件事,象毒刺一般横在他心里,想一想就让人愤怒而痛。
“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帅司见谅。”莫涛江微微欠身,先垫了一句,“李家人丁不算兴旺,三房一共,也不过六位,这六位里,二房算是……唉。”
莫涛江叹了口气,李学璋想到二房,痛心中掺着愤怒,也跟着叹气,二房这一支,只怕是从此凋零了。
“三房两位,五爷是个极其出色的,因为这个,我一到京城,就十分留意六爷,六爷容貌气度,谪仙人一般,才华横溢,极其不凡,只可惜,世情上差了些,一代名士大家,却不是能为官之人,真是可惜了。”
莫涛江还真是有话直说了,李学璋凝神听着,缓缓点着头。
莫涛江这话,是实情,他看到了,更听五哥儿说过,五哥儿的话,和莫涛江的话,几乎一模一样。
“这么说起来,李家三房,下一代,也不过大爷,二爷,四爷和五爷。四爷已经走了恩荫,前程上头,已经限定死了,余下,不过大爷,二爷和五爷。”
李学璋看着莫涛江,心微微提起。
老大因为明尚书一案,革了功名,永不许再考,他一句没提,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的意思?还是江公子的意思?抑或是太子的意思?
他这三个儿子中间,若说最有才干出息的,还是老大。
“帅司,李家三支,加在一起,算上帅司,不过四个人,实在不宜再兵分两路。”莫涛江一句总结,直切正题。
李学璋一个怔神,随即有几分尴尬,“先生这话……”
“我说过,我就跟帅司有话直说了,三房从在杭州时,就和秦王爷十分亲近,五爷是王爷自小的伴读,如今,九娘子又嫁进王府,做了秦王妃,三房和秦王,不说是一体,也是绝对撕扯不开的。”
莫涛江没理李学璋那句先生这话,只看着李学璋,接着道。
李学璋连连点头,莫涛江这么说,是极其体谅他了,如今他们李家和秦王府这边,是无论如何也撕扯不开的了。
“太后在的时候,王爷诸事不用心,象个孩子一样。”莫涛江叹了口气,“为人子都是这样,父母在,就是能象孩子一样。可太后没了,王爷如今只好自己替自己打算,这是人之常情,本该如此。”
李学璋有几分怔神,这话的方向,要往哪儿转?他这一趟来,到底想说什么?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公子说给我听的,公子,是从太子那里听来的,说起来,太子和王爷虽是叔侄,可年岁相当,说起来,倒是太子更老成许多。”
莫涛江看着李学璋,“江娘娘的脾气,帅司是知道的,唉,咱们不是外人,我就直说,江娘娘的脾气,是暴躁直接了些,太子不只一次说过,就是因为江娘娘这样的脾气,他从小儿看着,劝着江娘娘,反倒更能体会别人的难处。
太子仁慈宽厚,极能替臣下设身处地,而且,太子极有自己的主意,哪怕是江娘娘,也极难左右他,或者说,江娘娘早就不能左右太子了。”
李学璋怔怔的看着莫涛江,他有点儿知道莫涛江来这一趟是要干什么了,不过,他不敢相信。
“江娘娘和太后这一对婆媳,这几十年,竟然跟市井村头的婆媳一样,相看两生厌。唉。”莫涛江一脸苦笑的摇头,“这个不说了,太后娘娘已经大行了。王爷自小儿跟在太后身边,耳熏目染,极为忌惮江娘娘,这是人之常情,只是。”
莫涛江紧盯着李学璋,“王爷该能信得过太子,我这趟来,是为了帅司,也是为了王爷,也为了太子,请帅司和五爷好好说说这事,让五爷好好跟王爷说说,太子待王爷,确实不是侄儿待叔父的心情,太子待王爷,象长兄待幼弟一样,请五爷好好跟王爷说说,不要误会了太子爷这一片爱惜之意。”
李学璋怔怔的看着莫涛江,太子,不,是莫涛江,他这是向秦王爷求和么?还是求联手?或是求援手?
太子之危,竟至于此了么?
“帅司的意思呢?”莫涛江目光中带着几分殷切。
“先生所言极是!”李学璋答的极快,“先生放心,我这就去找,不是,这就把五哥儿叫过来,好好跟他说说这事,先生所言极是。”
“帅司是极明白的人,就象我头一回见帅司所言,帅司有为相之才。”莫涛江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就告辞,不多打扰帅司了。”
“我送你出去。”李学璋急忙站起来,客气殷勤的将莫涛江送到书房院门口,看着莫涛江走远了,堆了一脸的笑容一下子塌下来,塌成了一脸恐惧和疲惫。
太子这是危若累卵了么?
李学璋一步一步挪到上房门口,呆呆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已经有些晦暗的天空,心一点点往下沉,一路往下沉,沉到沉甸甸的压的胸口一阵接一阵的痛。
他远在秦凤路,消息太闭塞了,他不知道太子竟然岌岌可危到这种程度,可李家,不,他和儿子,已经涉入太深,深到拨不出脚了!
李学璋呆呆站了不知道多久,小厮掂着脚挂起灯笼,李学璋眯眼看着素白灯笼,恍过了神,“夫人回来没有?”
早上好象听说夫人去唐家了。
“回老爷,已经回来了。”小厮忙欠身答道。
李学璋嗯了一声,大步往外走。
刚出来转个弯,陈姨娘提着裙子从一座亭子后急急奔出来,“老爷,老爷!”
李学璋顿住,皱眉看着也不知道是因为跑,还是因为激动的有点儿气喘的陈姨娘,“怎么了?”
“老爷,我可算见到您了,老爷,七哥儿……”陈姨娘压着满腔的委屈,可没等她把话说完,就被李学璋打断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事儿就去寻夫人,这内宅的事,你寻我做什么?好了,就这样,如今是孝期,没事不要总是来找我。”
李学璋说完,抬脚就走。
陈姨娘呆呆看着几步就走远了的李学璋,无数委屈掺杂着失落无助,以及隐隐的恐惧,抖了半天嘴唇,却没敢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