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可杀不可辱!可段承炎还没报仇,他不能死,只得在地牢承受这份屈辱。来喂水的弟子换了一批又一批,说不定岳桓就是想给他难堪,又料到他不可能自戕,才故意锁他在地牢向徒弟展览。
段承炎被逼急了,饥饿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他要吃墙角洒着老鼠药的糕,掸去上边那层药就行了,他不怕中毒,大不了以毒攻毒。
要他段承炎去求岳桓的徒弟,他还不如自食其力。
他的手下借着牢里的火光看到他向墙角去,问道:您在做什么?
段承炎编造出体面的解释:我怕别的角有老鼠,踢一点鼠药过去。
手下又问:您何苦蹲下呢?
看看它们有多少,要不然不够分。段承炎的手伸向角落。
应少凌谎称要去茅房,偷偷混进名为喂水实为参观的队伍中,地牢门一打开,里边顿时亮堂起来,他踮起脚看向里面。而他日思夜想的段承炎,却正蹲在地上,手马上就到吐的糕边了。
和应少凌同行的都是其他几位长老的弟子,和他同一批入门。有胆大的率先起哄:嚯,吃了吐,吐了还想吃?
段承炎被光亮晃了眼睛,他下意识伸手挡住光线,应少凌在那一片光芒下,面上无悲也无喜。旁边的那些人,鄙夷者有之,嘲讽者有之,好奇者有之,他没有再想着去拿地上的糕,默默背过身。
他千不该万不该,转身时还想看看应少凌。别人在他眼中已统统虚化,只余应少凌,不由自主后退了那么一步。就那么一小步,段承炎一颗心就整个沉了下去,坠入比地牢更深更浓重的黑暗中。
弟子们尽管知道段承炎已被点了穴道,插翅难逃,他们仍怕段承炎记住他们的容貌,日后报复。出于对玄云教恶名远扬的恐惧,他们就聚在地牢门口,说点烦人话给里边的人听听。
他背过去干嘛,要放屁?
玄云教的人放屁也带毒吗?
哈哈哈哈哈,师弟,你这话说得真动听,再给讲几句!
护法这德性,我看手下那群说不定更
可不是吗,烬逃了,炽没逃掉,我看还是烬更胜一筹。
听到他们提起烬也就是萧焰,玄云教众人又记起连日赶路的疲惫,吃不上饭的不甘,还有中秋晚上的狼狈。行动失败要受罚,中途跑了也要受罚,后者却不像他们一样沦为敌派阶下囚,还能吃饱再回去。
萧焰的手下半路折返,他们的车马费和食宿都是萧焰出的,连千霞派的人都说烬比炽好,一伙人意难平,发起了牢骚。
一人垂头丧气道:回教里也是个死,烬还能让我当个饱死鬼。
另一人也道:烬为了手下还敢跟教主对着干。
我们没人给做主。教主的手段,我们指不定死得多惨,相比之下千霞派还能给个痛快。刚开口的人畏惧教主的刑罚,眼下他们被绑得严实,求死不得,还不如被千霞派的人一剑杀了。
忠于段承炎的手下忍着饥饿,顶着头晕眼花想维护段承炎,地牢门口新来了人朗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大师兄,二师兄。弟子们撤到一边,留出一条小道。
沈鸢和杜梦麟回房前拐到地牢,他们的师弟们围在门口,却没人进去,他便督促道:不要嘴上逞能,先把事办完。
杜梦麟最后给应少凌留了点面子:少凌,我有事找你,和我走吧。
啊,是,师兄。应少凌跟在杜梦麟身后。
他不该来。他脑海中,段承炎是幼时心高气傲,光芒万丈的;是在玄云派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何曾见过段承炎这种模样?肮脏狼狈,出尔反尔,以为会不食嗟来之食,结果却宁可吃洒上鼠药的糕渣,较之求饶讨食更添一份不堪。
应少凌最为珍视的,是幼时他所仰望的那个段承炎,他常常和段承炎提起那段日子,它支撑着他多年来的苦苦寻觅。他看得太重,那是他和段承炎此前唯一的交集,可段承炎从来不会给予回应,就像在有意斩断它。
段承炎于他正如白月光,远远望着明亮皎洁,驻足观看时才能看清,原来月上有阴影,并没他想象中的完美无缺。这么多年,他在意的可能根本不是月亮,而是他被回忆所美化的月光。他爱的真的是段承炎吗?见到对方不堪的样子他在后退,而不是设想中的冲上前,叶公好龙的故事发生在他身上了。
应少凌细想只觉恐惧,他深陷纷扰,不知周遭为何物,甩了甩头。
少凌?岳桓的呼唤将应少凌带回现实。
应少凌跪下请罪:师父,长老。弟子知错了,弟子自请闭门思过三月,请师父责罚。
你明日到你大师兄思过的那里去,待多长时间我们再议。岳桓暂且搁置对应少凌的惩罚。
沈鸢和杜梦麟拜别岳桓和教习长老,回房关好门窗。杜梦麟走前托路上遇到的师弟帮他开窗通风,回来时断寒散的气味已经消散。
师兄,师父知道了。杜梦麟捧着一只花瓶出来,里面新放了腊梅花枝。
沈鸢问:知道什么?
中秋当天应少凌摘了断寒花送到大家住处,说是他作为新入门弟子的心意。师兄你也知道,断寒花刚摘下来会掉花粉,我们就没当回事。可那天花粉多了点,刚好雪岭客人前些天送的腊梅花枝开了花,师父就命我们几人将晚上桌旁的花换成腊梅,宴席结束后分给大家。若是那天杜梦麟拿了段承炎身上的瓷瓶,又眼见它和酒混合的效用,一连串事情有了眉目。
断寒花里掉落的并非全是花粉,还有一部分断寒散。千霞派严禁私下饮酒,经掌门首肯的除外,中秋也除外。大家中秋晚上会打上一壶酒回到自己屋子,如果那天他们真的喝了酒带回去,断寒散与酒气味致人沉睡,非功力精进者很难驱散其效果,获得对敌的先手机会。
应少凌和段承炎里应外合,心思不可谓不深重。应少凌凭着好名声送花过去,众人也欣然接受,要不是猴子偷酒搅了局,千霞派中秋定将蒙难。
师兄,我们躲过了一劫。你想,就算我们能在险象环生中幸存,就算我们能查到真相,这已是最好的设想了,可你那么信任应少凌,为他说过话,大家就不会怀疑到你头上吗?杜梦麟没有任何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更忧心。师父教导他喜怒不形于色,可他遇到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冷静不下来。
三个月够发生太多事情,沈鸢问杜梦麟:师父有什么打算?我猜师父不会让他待那么久的。
杜梦麟意味深长笑了笑:那就要看看段承炎到底能挺多久。
沈鸢也笑了:不愧是师父选定的接班人,总觉得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杜梦麟随口问道:你觉得哪样比较好?
我那时候和你不亲近,现在亲近了,了解了,你说哪样好呢?沈鸢反问道。
我对你也是如此,以前先不论,现在的总是最好的。杜梦麟轻声说。
所以我们有现在不还是要感谢猴子?你累了吗,累了就歇一会吧,我去犒劳犒劳它们。沈鸢答应猴子的承诺要兑现,先带着点心,下次再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