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套和靠垫套带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刚被拆下来清洗过,另一间卧室里的床上用品也是如此,这些东西都是他买的,对方没有一并带走。
床上也有一张字条,尹朔流拿起字条,上边写着一行小字:已消毒。
现在从阳台到卧室,厨房到卫生间,这个家里已经彻底没有另一个人存在过的气息,搬来的时候拿来什么,离开的时候就带走什么。
尹朔流攥着字条,不由自主倒在床上,他今天起得太早,想休息一下。
他不知不觉陷入梦境,这次是在海面上,人鱼又出现在他的小船旁,为他戴上一串彩色的贝壳项链。
人鱼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抬头看着他:喜欢吗?
尹朔流刚想开口,身体却被支配,他的动作不受思维控制,扯下项链攥在手掌中,松开拳头时项链化为碎片和粉末,尽数掉在水里。
在人鱼错愕的眼神中,尹朔流的声音里满是厌恶:我和你不一样,不是一个种类,而你让我恶心,明白吗?我讨厌你。
不,不是那样的,尹朔流想解释,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无法移动。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发出声音和人鱼说说话,终于那种窒息感被突破,说出口的却是现在就给我滚。
尹朔流无法从梦中醒来,只能被梦境所控制,对一切无能为力。
知道了。人鱼轻声说。
然后在尹朔流的面前,人鱼瞬间化为泡沫,没有任何声音,还不足一次眨眼的时间,他就消失在晴空之下,连一丝影子都不再有。
不!尹朔流大叫着惊醒,他的双手放在胸口,字条在他的摧残之下变得皱巴巴的。他从床上爬起,拿出手机就开始拨号。
手机和家中的固定电话显示暂时无法接通,社交账户全部被拉黑,尹朔流命令小弟们用他们的号联系,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尹朔流前往警察局报案:警察,我我朋友失踪了,他叫杜栩川,是我同班同学。
失踪时间未到立案标准,警察到学校询问有无目击者,在班主任那里得到了请假的消息,对尹朔流进行批评教育,告诉他不要在争执后因后悔就到警察局报案,这属于浪费警力。
尹朔流刚才和警察到学校时,发现他旁边的桌子和他的被拉开一段,于是从警察局出来他又闯进教室。
尹朔流,杜栩川请假了,他说要换座位,你把他的桌椅搬到讲台旁。班主任说。
尹朔流转身离开,回来的时候带着一条锁链,见那套桌椅在他不在时搬走了,冲到讲台旁搬起桌椅回到原位。
尹朔流用锁链将两张桌子拴在一起锁死,大家听到锁链甩在桌椅上的巨大声音,都回头看着他。他冷冷地盯着所有人包括班主任:我看谁敢。
同学们在视线的压迫下回过头去,有人发出不满的声音:装什么蒜。
谁说的,出来。尹朔流站起身。
我说的,怎么了?骂完人家想起来锁桌子了,了不起啊?一位在门外围观全程的同学终于忍不住。
就是,虚伪。
平时跟杜栩川亲亲热热,一下变脸说人家恶心,跟你做朋友他真是眼瞎。
快高考了还搞事。
同学们也不再看尹朔流脸色,打破平日敢怒不敢言的局面,纷纷指责尹朔流。一怒之下,他叫司机在校门口等他,独自前往杜栩川之前住的喜仁小区。
楼下坐着一个大叔,尹朔流问:你好,你今天见过杜栩川吗?
他上午还回来过,没多久就走了。大叔答道。
尹朔流追问道:你知道他去哪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想出去散散心,也不知道去哪,这孩子
尹朔流在大叔感慨前截住话头:这样啊,谢谢。
尹朔流派人查看家中所有产业的监控,他们没在任何一处找到他要找的人。挂在窗外的太阳,此刻一点一点沉到地平线下,黑暗吞噬夕阳的余烬,占据他全部的世界,他颓然回到家中。
尹朔流连着几天在家,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权当休息。
他在人生的前十八年,对同性恋的所有认知和接触都来源于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父亲,另一个是他父亲的情人。他母亲去世后,经常有不同的男人来到他家,他当时以为他们都是他父亲的好友。
那些朋友里,他当时最喜欢的是个大明星,学校里好多同学都崇拜的人,只会出现在他家里,这可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事情。对方不光送他各种礼物,还会给他讲故事,唱歌哄他睡觉,比他父亲对他还要关心。
大概是尹朔流表达出对那个叔叔的喜爱最多,他父亲此后便只带那一个人回家,没有再带过其他人。
尹朔流长久以来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对方长得好看性格又温柔,却多年来一直单身,连绯闻也没有,直到初中的某天他得到了答案。
那天他逃课回家打游戏,结果父亲突然回来,他停下手头的游戏,等父亲走了之后悄悄溜回学校,免得父亲去接他放学时露馅。他在楼上将门打开一个小缝,却在门缝中听到他父亲和那男人的对话,诉说他们之间多不容易,因一方婚姻被迫分开,丧偶后谈过几任,最终还是发现真爱原来就是初恋,两人再续前缘,修成正果。
他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挣扎着起身跌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发抖,等到客厅中的声音彻底平息,才狼狈地逃离家中回班。终于在他母亲忌日当天,他和虚伪的要去祭拜她的父亲彻底摊牌,独自搬出去住。
也就是这样,当尹朔流明白同性恋为何物,又加上他也多次被同性表白,我把你当朋友你却喜欢我,导致他在交友方面也越加严苛,后来索性只收小弟。
不仅如此,他还尽量避免和任何人有肢体接触,直到他旁边的空座上新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叫杜栩川,一开始他只当杜栩川是个中央空调,后来看对方也没广撩妹的意思,成天跟他混在一起,逐渐觉得两人是好兄弟兼好搭档,还有半年就各奔东西有些可惜。
再后来他受伤,杜栩川和他一起住、照顾他,等他伤愈继续跟他出去玩,也正是那次游泳,让他感觉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变化,说不清道不明。
受父亲的影响,尹朔流视同性恋为洪水猛兽,他在父亲身上看到同性恋人群中最肮脏无耻的一面,他们欺骗女人来获得后代,视她们为生育工具,又使孩子生活在长久的阴影之下。
从小到大,同性恋给尹朔流带来的只有厌恶一类的负面情绪,他不敢也不想再去了解这类人,那会令他想起不好的回忆,他本能排斥这个名词,直到
杜栩川向他承认自己是同性恋。这意味着什么尹朔流很清楚,他接受不了杜栩川和同性恋画上等号,而他因为对杜栩川的好感,也要跟着一起画上等号。
他最恐惧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他不能允许它的发生,不能允许他尹朔流成为他恐惧的群体的一员,所以他撕毁条幅和旗子,表明他的憎恶。
尹朔流给手机充上电,出来几条尹朔涵给他发的消息,最上边的一条说她本来要发给杜栩川,结果错发给他,让他就当没看见(注)。
看完尹朔涵的消息,尹朔流在心里悄悄问自己。
gu903();他恨的是谁,是他父亲,是同性恋,还是像他父亲这样的同性恋?他最初对同性恋的厌恶,随着他的长大,他的认知有没有随之增加?